"> 《雪山飞狐》&《飞狐外传》（二）
25、程灵素：毒手仁心
读金庸小说，有几人不喜欢程灵素呢？且多怀有愤愤不平之意，年幼时读《飞狐外传》，亦是分外为她委屈，男主角胡斐为此没少受非议，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现象。
程灵素一出场，便与金庸笔下太多娇艳美貌的女子截然不同，“见她除了一双眼睛外，容貌却是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头发也是又黄又稀，双肩如削，身材瘦小，显是穷村贫女，自幼便少了滋养”。
程灵素的不美，天然与芸芸众生中的你我她拉近了距离。她聪慧无比，善良宽厚，却仍无法让胡斐心动，似乎在印证张爱玲所说的“有几个女人是因为她的灵魂美而被爱”。读者的代入感与愤怒，由此而来：程灵素之失意，影射着相貌平凡的我们相同的无力和被忽视的遗憾。
更何况，那个令胡斐念念不忘的袁紫衣实在不讨人喜欢。但问题在于，爱情是没有理由和规则的，并不因谁比谁更好，便理所应当的被爱。程灵素爱上胡斐之日，正是胡斐与袁紫衣互相倾恋却困惑重重之时。热恋中的男女怎么会看到其他人呢，彼时的亲密连针都难以插入，那恰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心无旁骛期呀！
而胡斐与程灵素的确是有距离的。胡斐看到的程灵素，是个“整日与毒物为伍的女子”，他只看到了她与师兄弟斗法时的心思缜密，一直没有完全信任过她。在程灵素讲述自己小时候被姐姐们嘲笑容貌丑陋时，胡斐便猜测她是否用毒物害自己的姐姐，在苗人凤讲到与毒手药王之间的恩怨时，又暗暗担心程灵素会不会借机报仇。即使在与她兄妹相称一路同行之后，仍为她防不胜防的下毒手段而惊骇。
程灵素之师无嗔大师曾说：“本门擅于使毒，旁人深恶痛绝，其实下毒伤人，比之兵刃拳脚却多了一层慈悲心肠。下毒之后，如果对方悔悟求饶、立誓改过，又或是发觉伤错了人，都可解救。但若一刀将人杀了，却是人死不能复生。”这种说法有些一厢情愿。刀剑相拼，至少光明磊落，犹如厮打之前大喊一声“看刀”，可防可躲。下毒之事，却是趁人不备，偷施暗算。这样的手段掌握在善恶难知的“人”手中，不能不说是万分危险。无嗔大师的三个弟子均无节制的使毒害人，因而累得师父毒名远扬，即使无嗔大师自己，也经历了年少的争强气胜，才逐渐将“毒”用于医人扬善。
下毒之能犹如权力在手，容易侵蚀人性。所以，胡斐有不信任程灵素的理由。在谈毒色变的本能上，胡斐与众人无异。他虽与苗人凤惺惺相惜，毕竟年纪尚小，阅历较浅，远没有苗人凤将性命交予程灵素的果敢和识人之智。
程灵素却是真正达到无嗔大师理想之慈悲境界的。药王谷一出场，程灵素便用她的机巧与宽厚，代人讨公道、救死扶伤、化解同门师兄师姐的仇怨，在与胡斐同行的过程中，她救助马春花、智破掌门人大会，用毒如入化境，且心细如尘，事事安排的天衣无缝，使一切都在算计之中，一次次惩恶扬善，化危机于无形。最令她骄傲与心安的是：“晚辈一生，从未危害过一条性命。”
毒手仁心的程灵素，“毒”在外而“仁”在内，不免需要时日方能被接受和喜爱。
程灵素之死是全书最精彩的部分，在这段“恨无常”的描写中，程灵素性格中的各个方面有了一次集中体现。她用机智严惩了贪婪狠毒的同门，用深沉和痴恋救了胡斐，又用她无与伦比的缜密给了胡斐不必内疚，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而直到这时，胡斐才想到，这个女子有着怎样的身世，为何要学这可惊可怖的本领，自己竟是从未关心！
这也是读者斤斤计较的原因之一。悲剧是把美好撕碎了给人看。程灵素虽然不美，却胜在“一双眼睛明亮之极，眼珠黑得像漆，一抬头，登时精光四射”。就在这明亮之极的眼睛深处，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她机关算尽、机智过人，偏又纯洁清澈、善良宽容、悲悯仁厚。程灵素才是金庸笔下担得起“冰雪聪明”这个词的女性。
赵敏、殷素素、黄蓉等也聪慧无比，但她们的聪明有种不节制的任性姿态，又有家世权势为倚仗，显得有恃无恐。程灵素的聪明恰恰是内敛的、精确的。她的算计基于对事态的预测与筹谋，就像下围棋时不起眼的一小步，却能在二三十手后发挥巨大的威力。这既是天资聪颖，又有后天的刻苦，极为细腻、极为克制，如艺术品一般精致、恰到好处。而这种精确分寸的把握，又缘于她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伤人的自律与仁善之念。
再读《飞狐外传》，已不会为不被爱的程灵素而感伤。袁紫衣无意还俗，与胡斐已无缘分。程灵素与胡斐日日相处，未来有无限可能。程灵素救胡斐，固然有感情因素，也是她医者仁心使然。胡斐不顾性命为救她而中毒，她报之以同样的舍命相救，干净利落，一了百了，求仁得仁有何怨？
程灵素之死，让胡斐明白了陈家洛祭奠香香公主时，为何哭得那般伤心。“原来，当你想到最亲爱的人永远不能再见面时，不由得你不哭，不由得你不哭得这么伤心。” 程灵素其人，如其培育的七心海棠一般，轻易无法识其珍贵，它无色无味，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却在不经意间令人中毒弥深！
"> 写的好顶！
"> 《雪山飞狐》&《飞狐外传》（三）
26、南兰：爱的代价
南兰的故事让我想起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她们为了追逐爱情，都背离了他人眼中完美的丈夫与家庭，然后经历了爱情的痛苦纠葛，一个卧轨自杀，一个抑郁而终。
文学不厌其烦的讲述着出格的故事，不是为了道德批判，而是在探索并试图了解，人何以逃离他人眼中的圆满，做出有悖于世俗伦理的选择，甚至不惜为此付出毁灭的代价。
女人到底要什么呢？这恐怕是个女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安娜的丈夫卡列宁，虽然其貌不扬，醉心于功名，但对安娜也能做到嘘寒问暖、适度的尊重甚至对她爱上他人的包容。他维持着体面与风度，却不能让安娜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因为，卡列宁对安娜的关心像一项按部就班的工作，职责所在，与爱情无关，难免虚伪无趣，哪抵得上渥沦斯基如火的情感与迷人的风姿。
安娜要细腻的、热情的、真实的激情之爱，南兰也是。
她是官家的千金小姐，与出身贫苦的江湖豪杰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南兰的容貌，书中描写是极美的，像芙蓉花一样柔和、娇艳。她的作风与气派，亦可以从她的女儿苗若兰身上窥见一二。
苗若兰一出场，便搬着鸟笼、狸猫，鹦鹉架、兰花瓶等许许多多又古怪又琐碎的事物，手里捧着一个套着锦缎套子的白铜小火炉，吩咐丫环去点一盘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群豪说话之间，她还换了一件淡绿皮袄，一条鹅黄色百摺裙。
这种对生活品质的考究与精细，像是从红楼大观园中走出来的女儿，岂是大而化之的江湖人所能理解。在场众人无不惊呼苗人凤一代大侠，怎地把女儿娇惯成这样。这也反证了苗人凤与南兰之间的差异：一个豪情万丈、粗犷奔放，一个敏感精致、心思细腻。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个痛恨夺去家人性命的所谓“武功”，他们都没有能力去欣赏对方的优点，更给不了对方想要的情感。
南兰有着千金小姐的浪漫情怀，她要男人风雅斯文、温柔体贴、会说笑、会调情、懂得女人的小性儿，这时候田归农出现了，他相貌英俊，谈吐风雅，又能低声下气的讨人喜欢。比起天性沉默寡言，整天板着脸的苗人凤，自然更能打动女人的心怀。
木讷的男人会痛心疾首于女人为何喜爱花言巧语，而忽视真情实意。其实爱情也有形神之分。如果把内心真实奔流的情意称之为爱情之“神”的话，这种“神”毕竟是无形的，不可见的，它需要一定的载体，才能让爱人感知与共鸣。爱情如一场两人过招的游戏，真心想陪对方玩很重要，能使出对方想要的招数并接住对方的传招同样重要。
世人眼中，南兰是个不知足的女人。一个傲视天下的英雄，一个保护着自己免于恐惧的丈夫，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她为何还要背叛与逃离？人生的荒谬就在于，世人眼中的幸福恰恰于她而言全是枷锁。南兰不能在糊涂度日，得过且过中认命，她有自己的意识与憧憬。虽然她并非满腹诗书的才女，但也有着对生活品质与情趣的追求。人生漫长，那些体贴、调情与风雅，是生活的润滑剂。苗人凤的爱，却如一汪死水，跟不上南兰的潺潺流动。
苗人凤的深情还有一种不自知的盲目。他常常羡慕胡一刀夫人对丈夫的情爱，他说：“像这样的女人，要是丈夫在火里，她一定也在火里，丈夫在水里，她也在水里。”“胡大侠得此佳偶，活一日胜过旁人百年。”他要的，是一个陪丈夫刀尖上舔血的女中豪杰，南兰即使有这样的心思也未必有这样的能力。苗人凤的无意之言句句在指责着自己的妻子，他夫妻二人倒是有一点共通之处，就是都在苦苦期盼并强求着对方没有的特质。不同的是，苗人凤并不知道妻子并非自己想要的，而南兰清楚的知道。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尤其具有敏锐的感受力的女性，在两性关系中，极难勉强，无论是争取还是放弃，都会表现出不顾后果的冲动。南兰面对女儿叫“妈妈”的撕心裂肺，仍然狠下心转过身去，她放弃丈夫、女儿、家园、名声，所求的是“只要和归农在一起，只过短短的几天也是好的”。
南兰选择了田归农，是对自己内心的忠诚。可她并没有得到幸福。爱情真是麻烦的东西，真心若不会表达，会让人无所适从，可若有人谙熟如何讨对方欢心，就会让人把表演错认为真情。
南兰仍然不能骗自己。她付出巨大的代价，还是不能嫁鸡随鸡，将就着生活。因为不能确定田归农真心相待，她始终没有拿出他想要的藏宝图，因为有自己的良知和主见，她暗地里帮助胡斐，阻止丈夫的卑劣行径。她要真心，也要情趣，她的抑郁而终，是不肯欺骗自己的结果。
历来多数女子要得是归宿和依附。丈夫是天，他们的喜好，似乎比自己想要什么更重要。爱情这样的奢侈品，更是不敢幻想。因为，像南兰这样有独立意识和敢于奢望的女子，往往都是难得善终的。南宋唐婉之夫赵士程，家世不可谓不显赫，其人也是文质彬彬，待她不薄，她偏偏难忘前夫陆游，在“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的悲伤中离开人世；另一位才女李清照，宁愿毁掉名节、进入大牢，也要与人品卑劣的第二任丈夫离婚决裂，以至晚年孤苦无依，凄凄惨惨戚戚。
爱情故事里，没有多少荡气回肠，九死无悔，南兰故事里的这幽咽与惆怅，反而更真实动人。许多读者因为南兰的凄凉结局而心生怜悯，从而弱化了对她的道德批判。类似的文学形象，还有很多很多。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小看她们，她们未必不知后果，但女性在不被理解的爱情中，往往更决绝、更坦然。世俗的鄙夷与指责，爱情可能幻灭的结果，没有阻止她们背负着爱的代价，在世人眼中“寡廉鲜耻的”、“幼稚可笑的”却勇敢的追逐着爱与内心真实的呼唤。
"> 《倚天屠龙记》（一）
27、张无忌：可贵的犹豫
金庸小说中，少年侠客武功最强的当属张无忌吧，年纪轻轻的，已掌握九阳真经、乾坤大挪移、太级拳、圣火令等多门武功绝学，正邪两派宗师级的人物都与他相持不下。有这么雄厚的实力基础，他本应是个顶天立地、豪气冲天、英勇果敢的男儿，可事实偏偏相反。
作者这样评析他的性情：“他武功虽强，性格其实颇为优柔寡断，万事之来，往往顺其自然，当不得已处，也不愿拂逆旁人之意，宁可舍己从人。”这还不是最致命的。虽然金庸一再强调《倚天屠龙记》情感的重点不在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男子与男子间的情义，但读者还是更注意张无忌在赵敏、周芷若、小昭、殷离四女之间的摇摆与迷离。一男徘徊于二女之间就足够招惹骂名了，张郎这“一把茶壶配四杯”的美梦，着实让许多同怀此梦的男同胞们，亦不敢公开为他声援或翻案。
张无忌果然优柔寡断，全无主见吗？我看未必。尚在年幼时被玄冥二老掳走，受尽折磨，也不愿说出义父谢逊的下落；受纪晓芙之托，将杨不悔护送至西域，数次危在旦夕，亦无一丝犹豫；更不用说，《排难解纷当六强》，豁出性命也要阻止六大正派对明教的屠戮，事后又明确与明教群豪约法三章，制止残害无辜之事；韩林儿说起逐走了胡虏，“教主做了皇帝”之事时，张无忌更是誓言功成身退，没有一分作伪之态。大丈夫当重信守义、当救人危难、当有自知之明。张无忌在这些涉及人之根本的问题的选择上，清晰果断，何来拖泥带水？
让我们再来看看他难以抉择的一面吧！
文中列举了他优柔性情种种，在我看来，多少有些隔靴搔痒、未至实处。“习乾坤大挪移心法是从小昭之请”，这实在是他不狂妄没有想到自己可以顺利修炼之故；“任明教教主既是迫于形势，亦是殷天正、殷野王等动之以情”，一个没有任何雄心的人违背自己的本性，舍己从人，已属难得可贵；至于“与周芷若订婚是奉谢逊之命；不与周芷若拜堂又是为赵敏所迫”，倒是有些可非议之处，只是其中涉及情感纠葛，往往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局外明白局中迷罢了。
我印象比较深的却是这些片段：比如六大派围攻明教，张无忌本可以兴高采烈的与久别的武当众师伯师叔会合，共襄盛举，但他见到灭绝师太杀得红了眼时，反而备感迷惑：“那青翼蝠王只杀二人，你们所杀之人已多了十倍。他用牙齿杀人，尊师用倚天剑杀人，一般的杀，有何善恶之分？”再比如，张无忌对自己所率领的明教教众亦是多重顾虑，看到“这批邪魔外道行事奸诈阴毒”时，又不免产生不能苟同的看法。
元杂剧《赵氏孤儿》中，杀人的屠岸贾认孤儿为义子抚养多年，待孤儿长大了解实情后，毫不犹豫地杀死了这个义父。歌德的戏剧作品《埃尔泊诺》有意模仿《赵氏孤儿》的这部分情节，但终于搁了笔未完成此作。究其原因，歌德认为，为了从未谋面的父亲，而向养育了自己十余年的义父举刀，不会是不假思索的。这种思维转换到中国戏剧中，孤儿若如此婆婆妈妈，势必令观众大呼不过瘾。然而就是歌德的这一点犹豫，呈现出人性启蒙的意识。
于是张无忌的犹豫和想不明白，竟让我觉得不是缺点，反而难得可贵。对于“正”与“邪”的过于坚定，都是一种谬误。过于坚定容易产生一种感染人心的色彩和基调，听起来慷慨激昂、痛快淋漓，这固然有其明亮的一面，也可以说是一种蓬勃生命力的体现，但难免偏激狭隘，意气用事，更极端的，则走向果敢的屠戮，古往今来，类似危害举不胜举。人往往被潮流和归属裹胁着立于一方，然而不幸得是，所谓“正与邪”本是两面异曲同工的大旗，这两面旗帜使身陷其中的人获得猎杀他人的合法性，其结果是互相攻伐，永无止境，却没有一个人有时间停下来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人世间的色彩，除了黑白之外，还有大量的灰色地带，而人生的智慧就在于，如何去辨别黑白的转换，如何去认识和处理那些灰色生命和事件？张无忌并没有这样的智慧。所以，他困惑、茫然、常常被动不知所措。但他自幼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冰火岛，父母分别来自武当与明教，因而没有种下任何关于“正与邪”、“是与非”的僵化概念，他的性情有种婴儿般的纯朴与天然。这天然使他不带偏见不做选择，容纳了清、也容纳了浊，竟似一条顺势流淌的溪流，汇集正邪两派的力量共逐胡虏，形成海纳百川的气势。
张无忌的优柔寡断，固然有其弱点，但他武功卓绝，拥有强大的能量，不轻易抉择，又何尝不是一种慎重和宽厚。如此看来，张无忌对四女的态度亦是另一种包容。殷离性情乖戾、小昭心机深沉、周芷若拘泥又阴险、赵敏任性毒辣，唯有张大教主，能既不正言厉色又不百般防御的对待她们，也就难怪众女均芳心暗许了。
在我们这个很容易黑白二分的民族和传统文化里，需要一点点“优柔寡断”的精神。只是稍作停顿，也许便得以撕开原本蒙蔽双眼的障碍，避免许多无谓的争执与厮杀。世间不乏驱使自身能量翻云覆雨的枭雄，缺得是虽身怀利器却自我怀疑、顺其自然的张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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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天屠龙记》（二）
28、赵敏：孤注一掷的爱情
金庸描写赵敏的相貌，说她“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笑意盈盈。双目黑白分明，灵亮慧黠，炯炯有神。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是一种毫无扭捏的畅快气质，还透着万事由我的任性和运气。
比起身世堪怜的小昭、殷离和周芷若，赵敏拥有的几乎有些张扬：王族出身，父兄溺爱，相貌极美，才智双全，性格爽朗、雄心勃勃。万事皆备，只缺一场挫折。
以她的身份，唯有爱情不可强求。可偏偏，她拥有爱情。张无忌虽然与四女纠缠不清，但与小昭似兄妹、似主仆，与殷离似玩伴，与周芷若似朋友，唯独与赵敏在一起时，方有恋人之间的气息，那样的纠结、不舍、打趣与爱恨交织，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中国女子多含蓄，所以喜欢赵敏的读者多羡慕她对感情的直率追求，不掩饰，不犹豫，大大方方，甚至霸气侧漏。不过，这也不是赵敏独有的特点，金庸笔下不乏勇敢逐爱的女子，赵敏为何尤其惹人注目？或许是因为她身为异族女子所天然具有的豪气，或许是因为赵敏的性子里，多多少少有些赌徒的气质。
灵蛇岛上，张无忌不敌波斯使者，赵敏手持锋利的倚天剑，使出“玉碎昆冈”、“人鬼同途”、“天地同寿”三招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一招比一招惨烈，端得不要性命的架式，不过为了“张无忌情致缠绵的抱着殷姑娘”，她这一拼命，登时让张无忌心神激荡。
更经典的当属三十四回《新妇素手裂红裳》，赵敏大闹张无忌与周芷若婚礼现场。书中写，范遥眉头一皱，说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 此情此景，多数人能做得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内心多少酸楚。赵敏却道：“我偏要勉强。”这五字宣言当真是神来之笔，把“不勉强”背后的无奈姿态暴露的毫不留情，把一点故作的淡然击得粉碎。其实谁心里没有奔腾过这句话呢，所惧的，不过是更惨烈的后果和难堪。赵敏这一赌，当真是赌上了自己所有的尊严与希望。
幸好，赵敏手中握有谢逊下落这样的有效信息，幸好，张无忌是个可以要挟的人。不过，结果未展现之前，谁也不会有必赢的自信。以往看这一段，从来没有为赵敏担心过，只为她的果敢干脆直乎过瘾。如今再看，想想她的孤立无援，四面楚歌，无端的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赵敏的情感之路，表面上给人的感觉很明朗、主动且强势，换一个角度则不然。
绿柳山庄的地牢里，张无忌为救人，情急之下“抓起她左脚，扯脱了她的鞋袜，以手指爬搔游伴足底，令她周身酸麻，如几千万只跳蚤同时在五脏六腑、骨髓血管中爬动咬啮一般”，赵敏又是笑又是哭，然后屈服了，心中生了异样的感觉，“似乎想他再来摸一摸自己的脚”。这一幕写得危急凛然又旖旎暧昧。温柔的强迫、无邪的侵犯，最易滋生男女之情，对女性尤其如此。对赵敏来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她是这样促不及防的被动陷入了爱恋。
像她这样要什么有什么的女子，要如何面对情动之后的困境呢？他们之间，不仅没有相处与和解的机会，更隔着民族立场的对立。论可能性，张无忌与赵敏才是希望最渺茫的。
于是，便有了赵敏的强求与叹息：
她设下计谋，提出三个条件，企图创造机会，增加相处的时间，消解彼此的障碍。她的行为总有一丝强求，每一次似乎都是这样的场景：敏敏坚定的说：“我要这样！”张无忌不以为然的回：“何必非要这样。”真是替绍敏郡主心酸。
当张无忌说出“我本来就是反叛，难道你到此刻方知”时，赵敏向他凝望良久，脸上又是温柔又是失望，说道：“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要听你亲口说了，我才肯相信那是千真万确，当真无可挽回。”
她会独自遐想着：“倘若我不是蒙古人，又不是甚么郡主，只不过是像周姑娘那样，是个平民家的汉人姑娘，那你或许会对我好些。”
她总爱骂张无忌“小淫贼”，饱含爱恨嗔痴怨，看得出，对绿柳山庄地牢里的情动，她有一丝怨恨，有一点无奈，却拥抱着痛楚，庆幸当时的发生呢。
灵蛇岛归来，赵敏的绝望日近巅峰。旧的障碍没有解除，新的误解已然种下。杀人夺刀的罪名太大，任是赵敏已明了张无忌爱她，心中却涌现出无力回天的沮丧。
与张无忌一起等待见谢逊时，她“吃了一会，忽然泪水一点点的滴在饭碗之中，勉强又吃了几口，抛下筷子，伏在桌上抽抽噎噎的哭泣”；见到张无忌与周芷若亲热，她“恨不得当时便死了，恨不得从来没生在这世上”。
小酒店相逢的一幕，赵敏流露出销魂的绝望。她坐在二人对饮的地方，仍是摆着两副碗筷，她说：“你自己手背上的伤疤也去不了，能除去我心上的伤疤么？”她连连道恨，恨自己生在蒙古帝王家，恨眼前令她欲罢不能的“小淫贼”。
那个气定神闲，玩弄天下英雄于股掌之中的绍敏郡主，在决定“勉强”之前，是这样的万念俱灰。这或许是她孤注一掷的勇气来源。心怀希望，则必然有犹豫有纠结有胆怯，绝望才会不再考虑可能，只放手一搏，赌绝壁逢生的微弱概率。
她赌赢了。武侠小说真是美丽的童话呀，为了成全她，芷若疯狂、江山覆灭、英雄退隐。
赵敏的明艳与豪迈固然迷人，但我更愿意看看她的另一面，她的茫然失措、脆弱无助时的悲伤和想要强求命运的非理性里，藏着爱情的真正滋味。有苦涩，有甘甜，有酸楚、有痛感，有晕眩，五味杂陈，能让坚强的人柔弱易伤，也让柔软后的心再度拥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的这种柔与韧，是许多人渴望而不得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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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八）
11、一灯大师：心灵皈依
前往绝情谷的路上，化身慈恩的裘千仞受摄魂大法蛊惑，又连杀二人，恶念无法抑制，索性出掌向恩师一灯大师劈去。他的铁掌有如斧钺般，掌掌不留情，一灯大师口吐鲜血，面对性命之忧与为何不还手的质问，只是柔声说道：“我何必还手？我打胜你有什么用？你打胜我有什么用？须得胜过自己、克制自己！”
一灯大师的踪迹贯穿《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但出场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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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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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大师的踪迹贯穿《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但出场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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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吧也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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