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发表于 2016-12-24 18:20:19

">                                                          《神雕侠侣》(五)

  19、郭芙:尘世好女儿

  郭芙在《神雕侠侣》中的表现,用一句歌词表达便是:想说爱你不容易。

  她有黄蓉的刁蛮,但没有黄蓉的聪明伶俐,继承了郭靖的笨拙,又缺乏郭靖的沉稳宽厚。这丫头从一出场,便仗父母之势,趾高气扬,娇纵无比,任性挤兑欺负同伴。长大之后,也不脱冲动、鲁莽、自以为是。后来斩断杨过手臂、射伤小龙女使其中毒难治两大罪状,更是让人怒火中烧,读而生厌。连她的妹妹郭襄都调侃她说:“姐夫娶了你,不古怪也古怪了!”

  然而纵观《神雕侠侣》的那些红颜们,郭芙却是活得最滋润幸福的,仿佛天下的好事都被她占全了。娇艳的容貌、傲人的家世、父母的宠爱、异性的讨好、恩爱的夫君,她再无知暴躁犯错,都没有影响好运眷顾于她。她的人生一帆风顺,完美无缺。

  郭芙这样的性子,在文学作品中是不讨喜的,她没有超越世俗、令人心有所感、所寄的一面,在现实生活中,则容易让人产生混杂着妒忌与不以为然的情绪,难讨同性的喜欢。但若从尘世间大多数为人父母的角度而言,恐怕求之不得有这样一个女儿呢!

  诚然,郭大小姐是个让父母操心的孩子,但这未必是缺点。童话故事《小王子》中,小王子一直以为自己的玫瑰是独一无二的,后来他发现同样的玫瑰成千上万,甚至更为娇艳,但他仍然牵挂自己的玫瑰,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这句话打动过无数读者。所有的操心和心血,都会转化成更深的牵挂和爱护,这不仅适用于爱情,父母亲情亦是如此。

  往往越是懂事独立的孩子越容易被父母忽视,这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原因。郭芙的莽撞与缺乏能力,让黄蓉在保护欲和被依赖的满足中,把与女儿的亲密期拉长了许多年,因而对她愈加疼爱。汝之砒霜,我之良药。郭芙让他人厌恶反感的地方,反而是她赢得父母疼爱的一大优势。

  况且,深究起来,郭芙除了刁蛮惹事外,还真是个顺从的孩子。因为简单,她是一目了然的,郭靖黄蓉夫妇很容易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不像郭襄,小小年纪,便有自己的主意与心思,表面乖巧,实则让父母如在云里雾里。郭芙的想法,是对父母意志与观念的复制。中年黄蓉在处理杨过与小龙女相爱之事时,早已没了年轻时小妖女的本色,尽显主流价值观念的拘泥,郭靖更是恪守所谓正统道德。郭芙继承了这点正统。杨过的轻浮调笑对其他女子有致命的吸引力,到了郭芙这里便摆出被冒犯的冷淡。为制止大小武的相斗,杨过自称是郭芙的未婚夫,更是让她怒而变色并上门问罪。她教训年幼的妹妹“小东邪”时,也左右离不开“一个小女孩结交乱七八糟的猪狗朋友”的论调,与其父母的口气如出一辙。

  经常会看到为郭芙辩白翻案的观点,如果因此认为郭芙“洁身自好,自尊自爱”还有些许道理,那么说她“深明大义,忠勇爱国”就颇嫌牵强附会了。郭芙远远没有这样的追求和自觉,她对镇守襄阳阻碍外敌的关心只是郭靖黄蓉毕生追求的一个缩影。假如郭黄夫妇大奸大恶,以郭芙毫无独立想法的性子,也会成为父母的复制品。与其说,郭芙脾气不好,但品性不亏,不如说,她是个一直偎在父母怀里的孩子,毫无叛逆的依傍并接受着品性还不错的父母的灌输。

  郭芙的这点依傍,让她具有极强的俗世亲情的抱团意识与亲热温暖。她对父母的崇拜与自豪之心,会不自觉的挂满她那张娇艳的面庞。郭襄也会为父母自豪,但她不会随意表现出来,并且津津乐道的是父亲的大义和母亲的坚韧。郭芙自豪的,却是“我父亲是郭大侠,母亲是黄帮主”。后来她也会这样夸自己的丈夫耶律齐,盛赞他少年英豪,成就非凡,是丐帮帮主的不二人选。郭芙这一面的形象十分生动,她总是站在家人身后,炽热的为家人的功业鼓掌兴奋,虽然略嫌浅薄与炫耀,但其情实属真挚。黄蓉被金轮法王威胁,耶律齐落难之时,她是不惜性命和下跪去维护家人的。

  除此之外,还有重要的一点,郭芙是让人操心却不担心的,因为她不执着的性子。《神雕侠侣》中的女子,多数“一遇杨过误终生”,郭芙是例外。她也曾在大小武之间苦恼徘徊,但二人一旦离去,她便也很快把感情转移到耶律齐身上。襄阳大战中,她怀疑自己是否因爱杨过才总与他吵闹的念头,也是火光电石,转瞬即逝,定不会影响她接下来的幸福。

  郭芙与郭襄,一个叽叽喳喳的围绕在身旁,接受父母的教育,符合世俗的要求与标准,不出格不逾矩,将父母看得不可或缺,满溢尘世幸福感;一个藏着自己的心事,自行其是,行事邪气惹非议,终身落寞不嫁,过出一种别样的人生。两相比较,尘世多数的母亲会更偏爱哪一个呢?郭芙显然更符合尘世好女儿的标准。

  郭芙的人生,顺利的成长,顺利的嫁人,有条不紊的生活,身边又都是有头有脸的知名人士。放在世间,就是令人艳羡的“别人家的孩子”。世俗有世俗的好处,追逐一点虚荣,安心于平凡规矩的日子,不会有太多波澜,生活不偏执、不刺激,有惊无险。郭芙的好,好在她就像菜市场里走来的美丽小媳妇,纵然刁蛮些,却能猜得出她的心思,明了她的人生走向,作为亲人,只需分享她的荣耀和骄傲,早早便可安心了。

  但愿生儿鲁且钝,无灾无难到公卿。苏轼的愿望,在郭靖夫妇的大女儿身上,得以实现。只是,这样的人生,未免人云亦云,乏善可陈。这样的性情,也着实无趣。郭芙这样的形象,在文学作品中与在现实中得到的评价与待遇完全不同。或许,人就是需要拉开一点距离,才能发现,那些在现实中、甚或努力追逐的特质,在内心深处却是被我们下意识的鄙夷和厌恶的。



  

  

文哥 发表于 2016-12-24 18:20:00

">                                                          《神雕侠侣》(六)

  20、李莫愁:爱情有毒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元好问这首《摸鱼儿》已是脍炙人口。大概许多读者和我一样,最初是从李莫愁口中得知的。她至死都凄婉痴迷地吟唱着这曲子,年少时总是因此忘记了她的疯狂狠辣,对她一生的痴恋无果生出同情之心。如今再看,不由的摇摇头,怀疑起来:李莫愁如此情痴,可是她真得懂得爱吗?

  爱情可以美如夏花,也可以苦如毒药,可以滋养一个人,也可以毁灭一个人。金庸在《神雕侠侣》中这样描写情花之果实:或青或红,有的青红相杂,还生着茸茸细毛,就如毛虫一般,十个果子九个苦,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加臭气难闻,令人欲呕。李莫愁初尝情滋味,爱情之花未及绽放,便结出一颗毒瘤来。

  令李莫愁一生念念不忘的爱情,在书里仅有这样一句话概括:“那魔头赤练仙子李莫愁现下令武林中人闻名丧胆,可是十多年前却是个美貌温柔的好女子,那时也并未出家。也是前生的冤孽,她与令兄相见之后,就种下了情苗。后来经过许多纠葛变故,令兄与令嫂何沅君成了亲。”

  从两情相悦到一厢情愿,说起来这是个普遍而老套的故事。但身处其中的个人,太熟悉其中“许多纠葛变故”,便很难举重若轻,坦然放下。初出古墓的李莫愁,应该也是个性情天真的姑娘,但她不像师妹小龙女一般幸运,遇到相濡以沫因而对其情根深重的男子。李莫愁不其然的遇到陆展元,或者是因为他英俊的相貌,或许是因为他对美丽姑娘有意无意的恭维,情窦初开的少女便难以自持,飞蛾扑火了。

  为了这段感情,李莫愁背叛师门,离开古墓,然后收到了情郎另娶她人的消息。被辜负的男女心里总难免奔腾着这样一句话:“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怎么能……”然而世间的事,付出与回报本就不对等,爱情尤其如此。爱情更重要的是,喜不喜欢,合不合适。

  从陆展元与何沅君后来的琴瑟和谐,生死与共来看,陆展元喜爱的是温婉的、将自己视为支柱的女子。而李莫愁恰恰是强势、自恃甚高的。她赠陆展元红花绿叶锦帕作为定情之物,并把红花比作自己,绿叶比作陆郎。二人的分道扬镳从这时起便种下了吧。

  爱情也不乏爱到深处无私心的升华,但对大多数俗世男女来说,爱情是自私且充满占有欲的。爱而不得,会让人痛得撕心裂肺,更不堪忍受的是,那个抢走自己爱人的,偏偏与爱人生活得美满快乐,更照应得自己形影单调,狼狈不堪。这便是爱情的残忍之处,它无常、善变、排他,令人措手不及。不圆满的爱情让人体验并明白“世界非如己愿”,从而在痛苦中获得成长。

  但李莫愁拒绝成长。她来自与世隔绝的古墓,本就缺乏对人世的理解。自幼修习禁欲、克制的古墓派武功,蓦然动情,难以遏制。兼之性情高傲自恋,对被抛弃这般丢尽脸面之事,自然恨得咬牙切齿。于是,她堕入情障,用仇恨与杀人来回应对她来说轰然倒塌的世界。

  心理学把心理滞留在婴儿水平的成年人称为巨婴心理。婴儿的世界里,外界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运转,否则便很容易崩溃。成年人而具有婴儿心理,便会偏执分裂、非黑即白、你死我活,甚至将他人和万物都当做自己的棋子,毫无尊重与爱惜之心。

  李莫愁符合巨婴心理的一切特征。她因为一场算不上刻骨铭心的爱情而疯狂,偏执的杀人复仇,视人命如草芥。仇恨滋养着她的自私与霸道,她一手培养的徒弟终也不过成了她摆脱情花丛的垫脚石和牺牲品。

  古龙小说《绝代双骄》中的邀月宫主,因心上人爱上宫中的丫环而非自己,不仅痛下杀手,还将心上人遗留的双胞胎生生分离,并挑拨他们互相残杀,其扭曲与凶狠,与李莫愁殊途同归。有意思的是,这两人均出身于没有男子的禁地,且武艺高强、心高气傲。再厉害的女子,都要面临“爱”这个永恒的主题。可惜的是,她们甚至没有学会爱护自己,遑论他人。爱是在成长中不断获取的能力,李莫愁与邀月们,表面情深,实际上在还没有触碰到“爱”的皮毛时,便终身自暴自弃了。

  世间有许多被李莫愁附体的男男女女充斥着每一天的社会新闻。极端一点的,血腥情杀,热闹一点的,当街撕扯,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相互耗损、纠缠不休。爱情成了一地鸡毛,此情无可成追忆。

  韩寒电影《后会无期》里有句台词: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会克制。对待失去的爱尤其如此。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书说:“我是爱你的,看见就爱上了。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你也飞吧。我会难过,也会高兴。”这就是克制。这种克制让即使不圆满的爱情,也留有余韵。爱情若能如此,情花之果便十有九甜了。

  如若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也可以另辟蹊径。峨嵋派创始人郭襄,古墓派创始人林朝英,均为借鉴。郭襄把遗憾转化成了顿悟与追忆,林朝英比郭襄多了些怨与恨,但也只是把这负能量用作武学上的较量,争强好胜而不走火入魔,二人均在情感的寂灭中,成为一代宗师。未必是自己想要的幸福与快乐,总远胜于李莫愁式的毁人误己。

  当然,这条路也不容易。精神上的升华与建立功业,都非常人所能及。那么,就看看这首轻快动人的《诗经•褰裳》吧: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诗中的女孩对着不爱她的男孩发出离开的威胁,尽管充满不甘和被挽留的期待,但毕竟传达出另一种自信与豁达之意:你这狂童若不好好珍惜我,我难道会找不到其他人吗?

  愿世间心里藏着李莫愁的男男女女们,至少能够领悟并学会“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的自信与豁达。


  

小强@Kenny 发表于 2016-12-24 18:18:36

">                                                          《神雕侠侣》(七)

  21、王重阳:天下第一的怯弱

  华山论剑,论出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的鼎鼎大名,居中位的王重阳由于早逝,面目反而是模糊的。王重阳有何过人之处,而令其他四绝甘心尊其为“天下第一”呢?

  王重阳的武功,可从全真七子与周伯通身上窥见一二。只是,全真剑法也好,天罡北斗阵也罢,总给人一种平平无奇的感觉,不及弹指神通、蛤蟆功、一阳指、降龙十八掌引人注目,印象深刻。小龙女与杨过练习全真剑法时曾说:“初时我小觑全真派的武功,只知它虽号称天下武学正宗,其实也不过如此,但到今日,始知此道实是深不可测。咱们虽尽知其法门秘要,但要练到得心应手,劲力自然而至,却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成功。”

  这就好比顶级的歌手不会炫技、不以飙高音取胜,他们的吟唱里有内在的情感自然涌动,感人肺腑。又如好的作家下笔情深亦自持,表面朴实无华,实则字字饱含人生况味一般,王重阳武功的特点是守正出奇,看似简单易学,背后则深聚功力,不但要刻苦的钻研,还需要过人的天分。这不是容易模仿与传承的,是以全真派自王重阳以下,仅周伯通这武痴得其真传,其他弟子,空有其名,实力差之远矣。

  王重阳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还表现在他的习武之路举重若轻,轻而易举的便成了天下第一。周伯通嗜武成痴,其他四位要么对各种武功秘笈趋之若鹜,要么家学渊源、背景深厚,唯独王重阳,既没有表现出对武学的过多热情,也没有任何背景,仅靠自己的琢磨与稍加修炼,便问鼎华山,实在令诸多习武之人望尘莫及。

  力压群雄后,对于到手的《九阴真经》,他完全没有占有和修炼的意思,不过有些好奇而已。王重阳除了“正”之外,还有其他四绝没有的精神境界,他弃文从武,非为称雄武林,而是“愤恨金兵入侵,毁我田庐,杀我百姓”,为此,他曾大举义旗,与金兵对敌,占城夺地,在中原建下了轰轰烈烈的一番事业,甚至为此一度荒废了武功的进展。王重阳心念苍生,是有家国情怀的。这点精神上的升华,也让他当之无愧的处于中位。

  更不用说,他身材甚高,腰悬长剑,风姿飒爽,英气勃勃,飘逸绝伦。如此风姿,更添神采与自信。

  故事的A面里,王重阳是一个学霸级的天才,有理想、有能力、一身的正气,这本来应该是个光彩夺目的英雄传说,但是私下里,王重阳不为人知的B面,却让这个站在顶峰的“中神通”变得扭捏、别扭起来。

  王重阳的性格,既争强好胜,又怯弱易挫,这种双面性贯穿于他面对事业、感情及修行的始终。

  抗金失败后,将士伤亡殆尽,他躲进活死人墓,不愿与金贼共居于青天之下。故人好友、同袍旧部接连来访,均无法改变他的心灰意冷。后经林朝英以辱骂的方式激将,方重出江湖。抗金之事,原本便应做好屡战屡败的心理准备,就像郭靖守襄阳一样,应知此事非易,而王重阳一次失败,便失了精气神儿,甘当“活死人”,从青年时代起,他心高气傲却又经不起挫折的性子便表露出来。

  这就不难理解他与林朝英之间无果的感情了。军前紧急时,他尚念念不忘给林朝英写信,相处时,却反友为敌,渐行渐远。二人均武学奇才,在武艺上你追我赶,此消彼长,难分胜负。倘若王重阳能够要强到底,以他的天赋,未必不能胜过林朝英,心理上占了优,便可以容纳林朝英的“强”,从战友之情逐渐滋生爱慕之心;倘若他能够坦然面对失败,承认天外有天,少一点好胜之心,接受林朝英更厉害又如何,也不妨碍两人的亲密与结合。

  但他既强亦弱。在没有任何客观阻力的情况下,看起来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成了怨偶。林朝英是真“强”,王重阳则是外强中干。他看到林朝英留下的克制全真剑法的玉女心经,“脸如死灰”,三年钻研未想出破解之道,也便放弃了。想来,王重阳在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头时,心里会有一丝苦笑。外人不知,他却知晓,与他比邻而居的林朝英对他的克制。后得到《九阴真经》,终去不了好胜之心,将借他人之手得来的破解之道刻于古墓之中,留言“重阳一生,不弱于人”。这简直有些自欺欺人了。

  王重阳也算生不逢时。满腔的热情,却遇到了金人肆虐的乱世,一身的天赋,偏偏遇见了“既生瑜,何生亮”的对手。他出家为道士,也领悟一点清净虚无,但骨子里仍是儒家的作派,热衷世事,难忘苍生。在精神上他是孱弱的,面对挫折与困境,只是本能的逃避。不能心安理得的避世时,却又没有坚强的意志。过人的天分与精神的怯弱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的一生不但自己郁郁寡欢,也连带了对他有所期待和爱慕的人,同样遭受着压抑的绝望。

  在“兼济”与“独善”之间,在“功业”与“出世”之间,在“进取”与“冲淡”之间,王重阳左摇右摆,不知所措。他既没有林朝英那种勇往直前的锐利与杀气,又缺乏周伯通全无争强之心,仅为喜欢与痴迷的淡与空。王重阳的形象更贴近于两宋以来无数在仕途与归隐间矛盾挣扎的文人、知识分子,渐渐远离充满朝气的热情、明朗、忧愤、执着、孤傲等气质,取而代之的是幻灭、厌倦、心灰意冷、心有不甘而又无能为力。

  不干脆,不彻底,暧昧,迟疑,懦弱。王重阳和他们一道,浪费了许多才华与天赋,只建起一座座坟墓,把自己活成“活死人”,塑造了上千年暮气沉重的中国。


  

4 发表于 2016-12-24 18:17:53

">                                                          ……
  

zhuikop 发表于 2016-12-24 18:17:46

">                                                          一口气将你的文全部看完,赞!

犬犬 发表于 2016-12-24 18:17:20

">                                                             

  《神雕侠侣》(七)
  21、王重阳:天下第一的怯弱
  华山论剑,论出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的鼎鼎大名,居中位的王重阳由于早逝,面目反而是模糊的。王重阳有何过人之处,而令其他四绝甘心尊其为“天下第一”呢?
  王重阳的武功,可从全真七子与周伯通身上窥见一二。只是,全真剑法也好,天罡北斗阵也罢,总给人一种平平无奇的感觉,不及弹指神通、蛤蟆功、一阳指、降龙十八掌引人注目,印象深刻。小龙女与杨过练习全真剑法时曾...
  —————————————————
  总结的好~
  

小雪妹 发表于 2016-12-24 18:16:06

">                                                             

  一口气将你的文全部看完,赞!
  —————————————————
  谢谢!
  

pitor 发表于 2016-12-24 18:15:20

">                                                          《神雕侠侣》(八)

  22、林朝英:当飞鸟爱上游鱼

  关于林朝英的相貌气质,透过杨过看画像之眼,有这般描写:“画中镜里映出那年长女郎容貌极美,秀眉入鬓,眼角之间却隐隐带著一层杀气。”

  金庸笔下的女子,相貌极美乃平常事,而这一层杀气却是稀奇。智慧、干练如霍青桐,也是英气不掩娇羞,有着女儿特有的柔情。一帮妖女,虽性情乖戾,不乏狠辣,外表却是一派的乖羞清俏,一不小心便流露出小女人姿态。

  林朝英画此像之时二十五六,从时间来算,应尚未过深的陷入与王重阳的爱恨纠葛,当不至如瑛姑、李莫愁般充满戾气,她的这股“杀气”是一个武艺卓绝、自信傲然的女性散发出的勃勃英姿,颇有中性之美,利落、凌厉,让我想起了希拉里、撒切尔夫人这样的女子。

  这大概是她与王重阳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情悲剧中极重要的线索。

  且看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与细节:在前线,军情紧急之时,王重阳尚不忘与林朝英写信讨论战场之事,但其中看不出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感与关怀,只关乎信任与袍泽之情;王重阳遁入活死人墓八年后,林朝英以辱骂激将的方式,将其逼出墓门,重见青天,这种情谊,是知音故交,是亲密战友的作派;后来长期比邻而居,林朝英创造了克制全真派武功的玉女心经,王重阳心如死灰的苦思破解之道,二人又成针锋相对的竞争对手。

  王重阳对林朝英岂是没有情分,只是这情分,关乎朋友之义、关乎知己之情、关乎对手之难得,甚至关乎曾经并肩而行的兄弟之亲厚,唯独不关乎风花雪月、男女之爱。王重阳自始至终的表现,未见有任何情动之痕迹。我怀疑王重阳从未想起林朝英亦是女性,直到林朝英不断的以争闹相斗故意与他亲近时,王重阳大概才有恍然大悟感。他忘了她是个女人,而她却是个女人,这是多么令他惊慌失措啊!

  他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为由,对林朝英的深情厚意,装痴乔呆,只作不知。待林朝英以比武相逼,要他在出家与相伴之间选择时,他选择了出家。真正两情相悦的人,是不需要如此为难和勉强的。这其中固然有性情的相悖,而根源在于,二人虽表面看起来均人中龙凤,绝然相配,实质上却并非同一个世界的人。

  林朝英是个绝色的人物。丘处机说她“文武全才,超逸绝伦,虽非神仙,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杰”。这不仅表现为她的武艺之卓绝,远在华山论剑之四大宗师之上,还在于她对王重阳抗金活动的参与,有着不让须眉的大气魄。直到爱情幻灭后,她依然保留着与王重阳并肩作战的愿想。

  而她创立的一系列掌法与剑法,优美轻盈,威力无穷,如同艺术品一般,深沉隽永。她把对于历来优秀女子的理解化入美女掌法,有昭君出塞的悲壮、有贵妃醉酒的妩媚、有红拂夜奔的激荡,也有木兰弯弓的豪迈。玉女素心剑法更加缠绵悱恻、清新浪漫,“花前月下,清饮小酌、彩笔画眉、抚琴按箫、松下对弈、柳荫联句”,林朝英在她创立的一招一式中,独自拥有了完美的爱情。

  弗洛伊德著名的升华理论认为,当人的原欲因某种因素受阻,不得实现,遂升华至精神层面,成为文学艺术创作的动力。林朝英浓烈的感情无法得到回应,她的怨气与对爱情的欲求如无法抑制的奔腾之水,从武艺间汩汩流出,这种技艺甚至没有刻意求索,瓜熟蒂落一般,自然而然。这可能也是王重阳苦苦思索却无法破解的原因。

  除了这迷人的艺术家气息之外,林朝英还有着顽强的意志力。情感受挫,并没有使她心如死灰或移情别恋,她甚至没有用“淡然、忘却”来治疗自己。她心中燃烧的一团火,就像她为自己准备的火红的嫁衣,从未真正熄灭。

  王重阳不同。虽然从外表上,他亦是“风姿飒爽,英气勃勃,飘逸绝伦”,内在的他,早已成了一个活死人。抗金的失败使他心灰意冷,虽被林朝英怒激重出,也没有了当年的精气神儿。他后期与林朝英的武艺争斗中,竟然自欺欺人的借《九阴真经》之功,宣告自己的胜利。他脆弱、缺乏信心、丧失了信念,却又争强好胜、需要肯定与功业的支撑。所以,王重阳后半生的选择总是暧昧不清的,在儒道之间摇摆不定。他的生命,是灰色的,被动而不甘的。

  感情于他,少了几分两情相悦,更多的是世俗伦理。真正的爱情不分时间,所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在他眼中,家庭只是建功立业后锦上的一朵花,似乎只是世俗的完成仪式。王重阳为人中正,却鲜有情趣与飞扬的鲜活。这类人是规范的、重秩序与气节的,他们的表情过于严肃,爱情,很难亲近他们。

  一个如一团火,生命力鲜活而旺盛,淡然于功名,如艺术家一般丰富、善感、浪漫。一个如一堆灰,生命之火过早的熄灭,不甘于功业无几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活在长久的怯弱与纠结之中。这就是林朝英与王重阳的区别,他们是飞鸟与游鱼,可以相互看上一眼,也可以相互欣赏与羡慕,却注定无法走入同一个世界。

  民国时期,徐志摩抛弃他眼中的旧派妻子张幼仪,陷入对留洋女生林徽因的疯狂爱恋。而林徽因却自认自己的教育是旧的,“变不出什么新的人来”。泰戈尔为他们写了一首诗: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唉!

  林朝英爱上王重阳,是劫数,是飞鸟爱上游鱼的错位。我等读者看着这风华绝代的人物,一生为情郁郁而终,也唯有轻轻地叹一声:“唉!”


  

xian熊潴·· 发表于 2016-12-24 18:14:39

">                                                          《神雕侠侣》(九)

  23、裘千尺:心灵黑洞

  电影《万箭穿心》讲述了这样一个女人的故事,李宝莉发现丈夫外遇,气愤之下打电话报警说有人卖淫,致使丈夫失去名誉、工作与情人。之后丈夫自杀,李宝莉背负起生活的重担,将儿子抚养成人,换来的却只是儿子对她的怨与恨。

  剧中李宝莉的强势与优越感,她的粗鄙与坚韧,乃至她的众叛亲离与迷惑不解都让我想起金庸小说中最可怖却又令人在生活中备感熟悉的女人:裘千尺。

  裘千尺出场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手脚筋皆断,半身赤裸,秃头可怖,在地洞里像动物一样生活了十几年。江湖上人称“铁掌莲花”的女中豪杰,何以落得如此地步?

  根据裘千尺的回忆,年轻时遇到公孙止,二人结为连理,是有过一阵甜蜜的时光的。她比他武功强,不但把全身武艺倾囊以授,连他的饮食寒暖,也一体照料得周周到到。她替他完善家传武功的破绽,危机时刻舍命杀退外敌保住绝情谷。这似乎应该是个美好的故事,就像穆桂英与杨宗保。

  可惜裘千尺太要强,强到以为凭着武力就可让所有的人都臣服于她的意志,可惜公孙止太弱,却没有弱得心甘情愿,丧失自我。这本是个老套的故事。在严妻悍妇的雌威之下,公孙止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早就极度不满,见到温柔婉顺的侍婢柔儿,马上便爱上她,还要带着她远走高飞。裘千尺知道后怒不可遏,不过她对付公孙止的手段却一点都不老套,既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跑回娘家,她把公孙止和柔儿抛入情花丛中,然后将解药尽数浸在砒霜水中,只留一粒,让公孙止选择救自己还是救情人。结果,公孙止杀了柔儿,自己服了绝情丹,向裘千尺投诚。

  自始至终,裘千尺像一个尖酸刻薄又过于争强好胜的妈,以有恩于丈夫自居,将丈夫视为私有财产,由着自己的喜好,像对待下人那样管教约束、唤来呼去、随意辱骂。她的关爱与防备,皆有极强的控制欲,并想当然的认定丈夫会理所应当的感恩和顺从。她享受着公孙止的奉承伺候,却从未考虑过丈夫的尊严、感受、需求。柔儿事件,更是极尽羞辱和恶毒,表面上她赢了,实际上夫妻二人已再无情份,裘千尺过于咄咄逼人,公孙止何止卑鄙无耻,两个不留余地的人,开始上演相互厮杀的戏码。公孙止费尽心机骗得她服下迷药,然后把她手足筋络挑断,抛入深穴石窟之中。裘千尺的恶毒,也遭到了丈夫最恶毒的报复。

  因情生变的裘千尺,直至与丈夫一同摔成了肉泥,再也无法分开,也未曾明白过何为真爱。绝情谷中,裘千尺以情花毒之解药胁迫杨过,企图让他答应娶自己的女儿公孙绿萼。面对性命之忧,杨过与小龙女只是相互看了看,情到浓处,不问生死,露出能得一天相处都心满意足的神态。裘千尺望望小龙女,又望望杨过,“只见二人相互凝视,其情之痴,其意之浓,那是自己一生之中从未领略过、从未念及过的,原来世间男女之情竟有如斯者。”

  她自我、跋扈、控制欲极强。在她看来,所有人都必须围绕着她转,若不能如她的意,便勃然大怒。对丈夫如此,对亲人亦如此。二哥裘千仞不听她的,扭头就离家出走。多年分离,再见到化身为慈恩,苦苦挣扎在善恶之间的二哥,她依旧执拗地苦苦相逼:“你不给大哥报仇,休想认我这妹子!”。

  亲生女儿也未能豁免。初见公孙绿萼,充满防备与怀疑:“公孙止叫你来干麽?要你花言巧语来骗我,是不是?”只因女儿跟杨过同坠深渊,便不顾杨过的意愿和女儿的颜面,执意逼婚。此中详情或误解不足为道,在她的心里,只有这样的无理念头:“我说过的话,也能改口么?姓杨的,别说我女儿容貌端丽,没一点配你不上,她便是个丑八怪,今日我也非要你娶她为妻不可。”她说过的话,是不可违逆的,她决定的事,是必须实现的。裘千尺对公孙绿萼的爱当然发乎天然,但也不过如此。她的母女之情,有与公孙止夫妻之情异曲同工的强迫与占有欲。女儿的幸福,在她眼中亦无足轻重,因她“恨极了天下的男子”,甚至认为“女儿如能终身不嫁,正合她心愿,可说再好也没有”。

  裘千尺与电影中的李宝莉的共同之处在于,她们都曾经为丈夫、为儿女付出极大的热情与心血,但缘何南辕北辙,反而让亲人个个离她们远去,甚至毁于她们之手呢?

  过于简单的思维和极度的自我或许可以解释她们的行为。裘千尺也好,李宝莉也罢,并不懂得生活与人心的幽微、复杂和不可琢磨。她们以为,我对你好,你就必须对得起我,我没有犯错,便一定是你罪大恶极。孰不知,她们的好,夹带着忽视、鄙夷、伤害,使得对方没有任何尊严、希望与快乐可言。并且,她们具有过强的道德优越感,以为自己没有触犯道德,便具有居高临下、为所欲为的权利。二人对于丈夫的报复,都没有留下一丝余地,容易将人逼入绝地反击的死角。

  裘千尺发现丈夫与婢女有私情,听到丈夫说“只有和柔儿在一起,才有做人的乐趣”,连恨透公孙止的杨过也不禁微生怜悯之意,心想:“定是你处处管束,要他大事小事都听你吩咐,你又瞧他不起,终于激得他生了反叛之心。”她却仍坚持认为“这杀胚本来为人极好,定是这贱婢花言巧语,用狐媚手段迷住了他”。其兄裘千仞大彻大悟之际,对裘千尺说:“你叫我回来,我却叫你回来呢!”裘千尺隐隐感到一阵惆怅,一阵悔意,但这悔意也一瞬即逝。转眼间,她依然恢复到那个“睚眦必报”,仿佛天下人皆负她的偏执状态。

  裘千尺、李宝莉们在生活当中并不少见。放眼望去,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在歇斯底里中与丈夫日渐疏离的妻子,有多少因为孩子的选择不合己愿而一哭二闹三以死相胁的母亲,又有多少以个人为中心,稍被忽略或偏离预期便心生偏见与怨恨的所谓“受害者”。

  以“付出”之名,所有的尖酸行为都具有天然正确性。这种非黑即白、绝对如此的思维模式,足以关闭一切疏通的空间,让人如被捆绑,越挣扎越窒息。她们的控制欲、怨毒与自以为牺牲的自我感动如春草般茂盛而顽强,亲人不幸成为首当其冲的牺牲品,承受或成仇、或死亡、或远离的选择。她们的内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身边的光明与温暖。她们很难放过身边的人,她们的爱也好,恨也罢,给自己、给他人,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不放手中,带来的,只是无休止的伤害与痛苦。


  

如棋人生 发表于 2016-12-24 18:14:09

">                                                          《雪山飞狐》&《飞狐外传》(一)

  24、胡一刀:先秦之风

  先秦屠户专诸,为报公子光的厚待,欲帮公子光刺杀王僚,念及老母在堂,不敢轻易赴死。其母为成全大事,自谥而亡。专诸自此无后顾之忧,完成了轰轰烈烈的“专诸进炙刺王僚”,名列司马迁《刺客列传》之一。

  专诸不过得公子光厚待,便舍身报恩,其母不愿他顾及家庭而误大义,便干脆利落的了结了自己。类似的故事于春秋战国时期,可以找出一箩筐。先秦之人的刚烈、血性、轻生死、重然诺,与两千年之后的国民性格早已天差地别,以至于今人看起这些故事来,震撼之余,不免隔膜。

  这种性情与精神,在古龙笔下,尚有遗留。《多情剑客无情剑》中,郭嵩阳有感于李寻欢三次相让,渐成知己。他知李寻欢心中尚有牵挂,便只身代友赴约,死于荆无命剑下,用自己的性命和身体告诉李寻欢,其对手之奇诡剑法的奥妙所在。

  金庸小说中的人物,生活于宋明及之后之中国,重伦理重亲情,任你如何强大,也没有这手起刀落的干脆劲儿,反而多在命运与性格的双重约束下,充满挣扎、犹豫和无力。然而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雪山飞狐》中只在他人的叙述与回忆中出现的胡一刀。

  胡一刀的故事,寥寥几笔,却生动非常。首先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相貌,“只见门廉掀开,车中出来一条大汉,这人生得当真凶恶,一张黑漆脸皮,满腮浓髯,头发却又不结辫子,蓬蓬松松的堆在头上”,这猛张飞的模样与金庸笔下或憨厚朴实或风流不羁的侠客形象截然不同。更奇的是,这恶汉出场不久,竟如妇人般哭个不停。

  他将要与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人凤决斗,凶险异常,然深知妻子不愿独活,因而牵挂着刚出世的孩儿。据说刺客专诸是怕老婆的,他认为“能屈服于一个女人手下的人,必能伸展于万夫之上”。会怕,多因有爱与不忍之心。于胡一刀而言,怜子如何不丈夫,这些刚烈猛汉之人柔软情感所在,比所谓“无毒不丈夫”更见担当与勇气。

  胡夫人亦深知其夫的心事,应下不死以养孩儿之诺,胡一刀豪气毕现:“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跟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那也是百年难逢的奇遇啊!”。他于心中无牵无挂之际,倒头便睡,片刻间便鼾声大作。俗世亲情,他看得很重,说放下,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胡一刀与苗人凤的这场生死大战,惊心动魄,积累了夙世仇怨。交手之前,胡夫人询问苗人凤可有什么放不下之事,苗人凤道出与商剑鸣之仇后,胡一刀便记在心里,趁天晚无人知晓,神出鬼没般从直隶沧州到山东武定,一夜之间三百里,割商剑鸣首级而归。他心细如尘,为对手除仇,用得是苗家剑,既避免了苗家剑不如胡家刀的嫌疑,也让这仇如苗人凤亲手所报一般。同时,胡一刀并未着急向苗人凤示恩卖好,一天的比武结束后,方道出原委。这一小插曲,使得外表粗莽凶恶的胡一刀逐渐显现出他的另一面:心思缜密,一诺千金,大方磊落,气定神闲。

  胡苗二人在这争斗过程中,惺惺相惜,彼此渐以性命相托。苗人凤进门便吃胡一刀准备的酒菜,他说:“素闻胡一刀是铁铮铮的汉子,行事光明磊落,岂能暗算害我?”胡一刀敢于把孩儿托付仇人,而丝毫不怀疑苗人凤会斩草除根:“你若杀了我,这孩子日后必定找你报仇。你好好照顾他吧。”斗到酣畅淋漓处,举杯痛饮,抵足而眠,互相将自家绝艺倾囊以授。他们把朋友二字看得极重,“这些家伙哪里配得上做我朋友”,“天下虽大,除了胡一刀,苗人凤再无可交之人“,这蔑视与狂傲中,是二人相见恨晚的喜悦与遗憾。

  金庸甚少写友情。他写得男人之间的情谊,多是帮会之情,兄弟之情,如红花会诸人,如江南七怪,如武当七侠。萧锋段誉虚竹异姓结拜,彼此却并非知音,相互之间隔膜甚深。因知己而成生死之交,印象较深的只有刘正风与曲洋,胡一刀与苗人凤两对。而胡一刀与苗人凤又因其结识时间极短,由对手进而生死相托,颇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阔达,像极了古龙最引以为豪的那些人物。

  苗人凤一生的光彩,也只在与胡一刀相交的几日中绽放。遇上胡一刀,他不惧生死、光明磊落、清高出尘的豪杰之气,才得以畅快舒展。在胡一刀故去的许多年里,苗人凤的故事变得黯淡无光,如昨日黄花,令人唏嘘。

  胡一刀之奇,除了他与苗人凤的相知与信任外,还表现在他对伴侣的选择。胡夫人之奇,不亚于其夫。胡一刀称夫人为女中豪杰。金庸笔下的侠客们往往不会爱上胡夫人这样的女子,而古龙笔下的浪子们往往无缘遇上这样的女子。短短的相处,她便看准了苗人凤肝胆照人,义重如山,胡一刀中毒而死,她便自认偷懒,把孩子托付苗人凤之后,横刀自刎。胡夫人之死,没有悲痛欲绝,而是清醒理性的,不是殉情如此单薄,情爱之外,是同生共死的“义”之所在。

  胡一刀草莽英雄,亦不乏一刀杀一人的残暴。司马迁在《史记》中这样论当时的游侠:“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这几句话,用在胡一刀身上,亦恰如其分矣。他的果敢与豪爽、重义与轻生,让我们惊鸿一瞥的看到了“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的远古时代,隐约触摸到了简单朴素、坚毅血性、刚烈执拗的先秦之风。


  
页: 1 2 3 4 5 [6] 7 8 9
查看完整版本: 叹红尘---金庸小说人物漫谈(72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