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uikop 发表于 2017-2-16 09:07:14

  许多伟大的独裁者都是理想主义者和爱国主义者,他们有坚定的治国理念,并深信可以造福于他的人民,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不惜牺牲或伤害亲人,甚至他们自己。在技术上,他们往往以人民的名义行事,通过裹挟基层民众的方式,对地方政府和既有财富集团进行攻击,以达到利益重构和集权的终极目的。商鞅变法清晰地呈现出了这样的特征。
  在花了三年时间把秦国变成一个大农场之后,商鞅推行了著名的军爵制度。
  自夏商周以降,中国进入封建制时期,各诸侯分封天下,爵位世袭,形成了一个贵族世代统治的体制。进入春秋末期,平民阶层已隐然崛起,几乎成为一个开放、自由的社会。史载的诸多名将、儒士均为贫寒之士。当代史学家许倬云曾对春秋时期的名士进行过统计,在初期,非贵族出身的寒微之士占总人数的百分之二十,而到末期已占到百分之四十四,如苏秦、张仪等人都是“穷巷掘门、桑户卷枢之士”。到了战国,这一趋势更加明显。比商鞅早二十年左右,吴起在楚国进行改革,就提出“使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王室子孙的爵禄继承只能延续三代,然后就要把封地收归国有,重新分配。吴起因此遭到贵族的嫉恨,终被射杀。二十年后,商鞅再提此议,并且做得更为彻底。
  军爵制度的具体政策有两条:第一,“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收回贵族所有的爵秩,取消特权,重新分配,只有在战场上立下功劳,才能够重配爵秩,列籍贵族;第二,“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只要有军功,无论贫贱都可以获得贵族的爵秩。商鞅设计了二十个等级的爵位,都以杀敌多少来封赐。
  这一军爵制度可谓开天辟地,它彻底抹杀了贵族与贱民的界限,人人可以通过战争获取功名富贵。在秦国,国民只应从事两种职业,一是农民,一是军人,前者“富国”,后者“强兵”,而国家的奖惩便紧紧围绕着种粮之多少和杀敌之多少。这是一种极端务实的、反智的、唯“生产力至上”的功利主义。在商鞅看来,人人种地,则粮多,粮多则生育多,生育多则兵多,兵多则可打仗而得到更多的土地和人口,这些人口去种更多的粮食、生育更多的人口,继续去打更多的仗,如此循环往复,就可实现统一天下的“国家目标”。凡是与这一国策冲突的、相违背的,都是必须禁止的,甚至不能“以功抵过”。
  在世界各文明古国中,中国是最早打破贵族制度的国家,这其中,商鞅的作用可谓最大。以国史论之,军爵制度打开让孔武之人进入统治阶层的通道,到了隋唐时期,政府又发明出科举制度,为底层的知识分子打通了另外一个通道。由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军爵制(武士)与科举制(文士)相互勾连,构成了延续千年的平民社会的稳定性。这两个制度的形成,再加上政权对商业的道德蔑视及制度打压,最终构筑了中华文明的重要特质。

  

细强 发表于 2017-2-16 09:06:10

  恐怖专制的力量是强大的。变法启动到第十个年头,秦国出现了“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众“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的局面,举国上下蔓延着极端功利主义的进取氛围,每个人其实都成了国家的工具。全国民众个个都是农民,人人皆为战士,上阵奋勇杀敌,得胜封爵赏田。国家通过战争获得土地和人口,将那里的人民也都改造成秦民,继续种地、杀敌,以获得更多的土地和人口。这是效率极高、效益惊人的正循环。夏商周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国家模式,秦因此被列国惊呼为“虎狼之国”。
  在将全国的战争机制都发动起来之后,商鞅开始实施第三轮变法,目的是要全面加强中央集权,其重要政策,就是统一度量衡和实行郡县制度。
  当时各国割据,从衡器到货币都极其混乱,即便在一国之内,也是标准不一。齐国称霸时,管仲就多次会盟诸侯,统一各国税率和称重尺度。商鞅当然不与诸国商量,他直接规定之。他提出“平斗桶、权衡、丈尺”。斗桶指计算容积的衡器,权衡指计算重量的衡器,丈尺指计算长度的衡器。也就是说,他统一了全国的容积、重量、长度的度量标准。
  而确立并推广郡县制度的影响尤为深远。
  西周建立之时,分封诸侯,一共有上千个国家,几乎一个城池为一国。春秋初期,诸侯兼并剧烈,剩下160多国,到了战国年代,天下滔滔,只余十多个国家。国君出于统治及征战的需要,纷纷加强中央集权,兼并进来的土地不再分封出去,而是建立新的地方治理制度。春秋后期,县制开始推行,县令为一县之长,由国君直接任免,他们不再是世袭贵族,而是一批没有血缘关系的职业官僚。
  商鞅完善并推广了郡县制的地方管理体系。他把小乡、邑合聚为县,设立县令、县丞、县尉等职务,组成县署,后来每征伐下一块土地,就增设一县。与分封制最大的不同是,郡守和县令都由君王直接任免,不得世袭,各地方长官于每年秋冬向朝廷申报一年的治状,朝廷据此对其进行考核,奖功罚过。
  郡县制成为秦国的治国基础。这一制度完全有别于之前的封建制,有效地加强了中央集权,是中国官僚制度的根本。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就说:“郡县之制,垂二千年而弗能改矣。合古今上下皆安之,势之所趋,岂非理而能然哉?”当代史学家唐德刚从国家管理模式角度分析认为,中国三千年可分为部落制、封建制和郡县制三个阶段,商鞅之后,几无大变。甚至,一直到今天,中国的省市县治理模式仍然没有跳出其藩篱。
  在推行变法22年后,公元前338年,秦孝公驾崩,商鞅随后被秦惠公处以车裂的极刑,并诛灭全家。司马迁说“惠王车裂之,而秦人不怜”,可是又承认“后世遵其法”。秦惠公车裂了商鞅并灭其全家,但并没有株连到其他大臣,商鞅制定的主要法规被全数继承下来。有人算了一下,从商鞅变法开始到秦始皇完成统一大业,前后凡141年,秦人共发动战争108次,天下果然是打出来的。

  

单身陈哥 发表于 2017-2-16 09:05:08

  
  楼主的水平,果断从事经济史研究!

tt137587272 发表于 2017-2-16 09:04:32

  国家层面,货币的意义并不大,特别是古代,国家强大的一个表现就是人口多,生活好。

  人口怎么多?多种粮食。生活如何好?吃饱喝足。

  所以,国家层面重农是必然,不重视农业,就养不活更多的人口,国家实力无法提高。

  当农业兴盛到一个巅峰的时候,就促进社会的进一步分工,在农业兴盛的基础上,才会有富余的劳动力去从事手工业,和制造业甚至娱乐产业(你可以想象一下,粮食供应不上的情况下,普通人有经历去干其他的吗?)手工业等其他的服务业兴盛起来了,商业自然就会发达。

  所以是这么一个逻辑关系,农业发达带动手工业和商业发达,三个行业的发达带来国家的强大,国家的强大可以争夺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口,又促进农业的发达。。。。如此循环。

  现在在来看春秋时期的第一霸齐国,管仲和齐桓公时,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一个瓶颈,主要种田工具为青铜器甚至骨器,这使得各国发展都遇到了瓶颈,于是从国家层面引导社会分工,促进手工业和商业的繁荣,成就了齐国的霸业。

  到了商鞅的时代,随着铁器的使用,牛耕得到推广,生产力大大提高,这个时候就是可以继续发展农业,提高国家实力的时机,所以怎么去促进农业的发展就摆在国家宏观层面的面前。

  所以,废除奴隶制度下的旧生产关系,确立新的新生产关系就成了当时各诸侯国主要方向,其中,商鞅的改革找对了方向——将大量公田变为私田,承认私有并可以买卖,废除奴隶给予自由编制户籍并给予田地,鼓励种田多交粮食给国家,通时奖励交粮食布匹多的。

  这就确立了一种新的生产方式,这种以土地私有为基础,种田并缴纳实物税的生产方式马克思称之为封建制度,当然,西方的封建制度下,农民交给领主,而我们是交给国家,是有些许的不同,但随着社会发展,当土地慢慢集中在少数人手里的时候,破产的农民就不得不租中大地主的土地缴纳两份税——一份给地主,一份给国家。

  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在农业得带领下,经济继续发展,军队实力强大,最终成就了统一大业。

  所以,国家层面下,发展国家实力是宏观,管仲和商鞅是微观上的怎么做,农业是根本。

  因为如果没有生产出足够多的物质财富,商业和钱根本无法立足。

  管仲的时代和商鞅的时代是不同的,所以他们的方法不同,都提高了国家的实力,但这不是靠钱和商业解决的。



  

stranger 发表于 2017-2-16 09:03:24

  
  国家层面,货币的意义并不大,特别是古代,国家强大的一个表现就是人口多,生活好。

  人口怎么多?多种粮食。生活如何好?吃饱喝足。

  所以,国家层面重农是必然,不重视农业,就养不活更多的人口,国家实力无法提高。

  当农业兴盛到一个巅峰的时候,就促进社会的进一步分工,在农业兴盛的基础上,才会有富余的劳动力去从事手工业,和制造业甚至娱乐产业(你可以想象一下,粮食供应不上的情况下,普通人有经历去干其他的吗?)手工业等其他的服务业兴盛起来了,商业自然就会发达。

  所以是这么一个逻辑关系,农业发达带动手工业和商业发达,三个行业的发达带来国家的强大,国家的强大可以争夺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口,又促进农业的发达。。。。如此循环。

  现在在来看春秋时期的第一霸齐国,管仲和齐桓公时,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一个瓶颈,主要种田工具为青铜器甚至骨器,这使得各国发展都遇到了瓶颈,于是从国家层面引导社会分工,促进手工业和商业的繁荣,成就了齐国的霸业。

  到了商鞅的时代,随着铁器的使用,牛耕得到推广,生产力大大提高,这个时候就是可以继续发展农业,提高国家实力的时机,所以怎么去促进农业的发展就摆在国家宏观层面的面前。

  所以,废除奴隶制度下的旧生产关系,确立新的新生产关系就成了当时各诸侯国主要方向,其中,商鞅的改革找对了方向——将大量公田变为私田,承认私有并可以买卖,废除奴隶给予自由编制户籍并给予田地,鼓励种田多交粮食给国家,通时奖励交粮食布匹多的。

  这就确立了一种新的生产方式,这种以土地私有为基础,种田并缴纳实物税的生产方式马克思称之为封建制度,当然,西方的封建制度下,农民交给领主,而我们是交给国家,是有些许的不同,但随着社会发展,当土地慢慢集中在少数人手里的时候,破产的农民就不得不租中大地主的土地缴纳两份税——一份给地主,一份给国家。

  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在农业得带领下,经济继续发展,军队实力强大,最终成就了统一大业。

  所以,国家层面下,发展国家实力是宏观,管仲和商鞅是微观上的怎么做,农业是根本。

  因为如果没有生产出足够多的物质财富,商业和钱根本无法立足。

  管仲的时代和商鞅的时代是不同的,所以他们的方法不同,都提高了国家的实力,但这不是靠钱和商业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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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同道中人啊
  

4 发表于 2017-2-16 09:01:55

  商鞅的强国之术堪称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史上最残酷、最严厉的一种,是一次激进的国家主义试验。如果我们将商鞅变法的种种政策放到中央集权四大基本制度的建设框架中进行一番审视,便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它的历史性意义。
  郡县制度日后成为中央与地方进行权力分配的基本制度,这是中央集权制国家得以运行的基础性政治制度。
  军爵制度让有野心的孔武之人有机会进入到统治阶层内部,部分地完成了精英控制模式。
  在全民思想的控制模式上,商鞅采用的是“不许思想”的愚民政策,他将文人、商人、有技艺的人统统视为“国害”。有一次,他在渭河边论法,一口气就杀了七百余人,导致“渭水尽赤,号哭之声动于天地”。他不喜欢反对他的人,甚至也讨厌赞美他的人,在当初的朝堂大辩论中,他就说,“拘礼之人,不足与言事,制法之人,不足与论变”,也就是不允许争论,不允许辩驳。司马迁还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情:变法过半,一些先前反对的人跑到商鞅跟前赞美变法,商鞅说,这些都是“乱化之民”,于是把他们全部流放到偏僻的边城,从此,再也没有人敢于议论国事了。一百多年后,秦始皇“焚书坑儒”其实正是这一治理模式的合理体现。
  在经济模式上,商鞅试验的是“命令型的计划经济”,即国家控制几乎所有的重要生产资料,排斥或部分地禁止商品贸易,压制或消灭自由的商人阶层,从而使国民经济完全地服务于国家的目标。
  商鞅变法中所推行的众多制度,如郡县制、军爵制、“农战立国”战略,乃至土地改革、统一度量衡和户籍制等,都不是由商鞅发明的,不过却光大于他,并进行了系统性的、长期而有效的试验,在这个意义上,商鞅算得上是中国式中央集权制度的奠基之人。汉娜·阿伦特在《主义的起源》中总结了主义的三个特征,即“组织上国际化、意识形态全面化、政治抱负全球化”,商鞅治理秦国正是一次古典的主义运动。
  在商鞅的经济思想中,“强国”与“富民”似乎是对立的。他极端地认为,人民不但不应该有思考的能力,而且绝对不能够富足。
  自古以来,如何解决分配问题,缓和贫富对立,是历代思想家和经济学家所共同关注的“第一命题”,早在《晏子春秋·内篇》中就出现了“权有无,均贫富”的观点。诸子百家对此各有分析。
  儒家的孔子提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他认为最好的状态是“均无贫”,类似于福利社会。他还主张“藏富于民”,认为“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但对于如何实现这些理想,他没有具体的办法。道家的老子也主张均贫富,其实现方式是“损有余而补不足”。
  与儒家、道家不同,墨子则承认富贵贫贱的适当差别的存在,唯要求可以相互转化,其转化方式取决于一个人贤德与否,他不同意儒家“藏富于民”的观点,主张应该先让国家富起来,所谓“官府实而财不散”。
  上述几位思想家对贫富问题的分析比较抽象,那些真正掌握国纲的人则提出了具体的办法,比如,管仲主张以价格政策为工具来缩小贫富差距,而商鞅则走到了“强国贫民”的极端。
  商鞅也反对贫富悬殊,认为“治国之举,贵令贫者富,富者贫”,不过在他看来,理想的状态是让人民始终处在同样的贫穷线上,最好是家里没有一点多余的粮食——“家不积粟”,以保持饥饿进取的精神面貌。强兵就必须使民弱、民怯和民愚,这样的人民通过重刑或重赏即可变成为勇敢而凶猛的战士。而一旦社会出现贫富差距变大的情况,就应该动用国家机器,用行政剥夺的方式来实现均衡,这就是所谓的“贫者益之以刑,则富;富者损之以赏,则贫”。很显然,商鞅把人民的贫困与无知看成是国家兵源充足和社会稳定的必要条件,这当然就是“反智”和“愚民”了。
  商鞅的这种极端主义思想,在后世已成绝响,然而却并非没有效尤者——他们尽管再不敢像商鞅这样说得直白、干得决绝,但有两个理念从来不曾放弃:第一,不能让民众太富足、太有思想的潜意识却一直留存在了下来,最终变成了一种系统化的愚民政策;第二,绝大多数的治国者把国家强大远远放在民众富足之前,强调“国强民安”,而不是“国强民富”,所谓“安”者,年份好的时候,有口饭吃,饥荒到来的时候,不饿死,这已是最大的善政。

  

黄宇 发表于 2017-2-16 09:01:21

     

  商鞅的强国之术堪称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史上最残酷、最严厉的一种,是一次激进的国家主义试验。如果我们将商鞅变法的种种政策放到中央集权四大基本制度的建设框架中进行一番审视,便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它的历史性意义。

  郡县制度日后成为中央与地方进行权力分配的基本制度,这是中央集权制国家得以运行的基础性政治制度。

  军爵制度让有野心的孔武之人有机会进入到统治阶层内部,部分地完成了精英控制模式。

  在全民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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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于你对商鞅变法的评价感到莫名其妙。

  其他层面不说,商鞅的政策谈不上穷民,因为商鞅不变法,民就富了吗?当时处于新旧制度的交替,铁农具和牛耕出现以后,大量的奴隶生产根本提不高产量,平民只是少数,能提高产量,但无地可耕,却因此要承担更多的赋税,所以这根本不存在穷民政策,因为民本来就是穷的,甚至还有很多境遇悲惨的奴隶。

  恰恰是商鞅看到了这么一个状况,废井田开阡陌,将公田变私田,不仅解决了农民无地可耕的问题,还增加了国家劳动力(奴隶的劳动积极性和自由身份生产的积极性是无法比的)和农民的积极性,这样自然就增加了国家的实力。
  这种措施有历史局限性,但在当时来讲无论与国与民都是进步的。

  至于你说他好杀人,就纯属牵强附会了,论法,这实际是法家主张的律法和儒家主张的礼法之争,而非不准议政。
  商鞅是杀过人,但绝非凭自己的喜好,而是凭律法,违法不问对错,依法执行,这就是所谓苛政,与其说是商鞅杀人不如说是秦王制定的法杀人更恰当。

  

hyhb 发表于 2017-2-16 09:00:18

  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两个学术流派,一是儒家,一是法家。
  被儒家尊为“亚圣”的孟子,与商鞅是同时代人。当商鞅在秦国大行变法之时,孟子正在东方各国游说,而商鞅被处死后,孟子还在齐国和梁国之间奔波,他很可能耳闻了商鞅的整个变法过程。比较两人的治国及经济思想,可以看到截然的差异。
  在《孟子·梁惠王》中,齐宣王向孟子求教“王政之道”,孟子给出的答案是“耕者九一,仕者世禄”,也就是说,他坚持恢复井田制,并拥护贵族世袭体制。孟子特别向往那种各守其职、疾病相扶的公社生活。在另外一次与滕文公的交谈中,他还特别设计了一套混合的土地制度:给每农户五亩宅、百亩田,使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税赋政策上,孟子提倡实施富民政策和减轻赋税,“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他的“薄税敛”包括:商舍不征税,也不征货物税、房地税和无职业者的人头税,只征单一的、九分抽一的农业税。很显然,商鞅的“废井田,开阡陌”以及废除世袭、实施军爵的政策与孟子的主张背道而驰。
  孟子常年在东方各国游走,那里的政治文明呈现百花齐放的自由化状态,与西北的铁血秦国形成鲜明的对比。相对于商鞅的严苛管制和强调中央集权,孟子则强调仁义治国,“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他更提出民众比国君更为重要的民本思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些在商鞅听来,肯定是可笑的无稽之谈、祸国妖言。
  商鞅与孟子的思想迥异,是思想史上一个特别值得研究的景象,这两人对历史的实际影响也耐人寻味。
  孟子终其一生,郁郁不得志,对时局衍变几无作用,但是他所主张的儒家道统在西汉之后被尊为国家学说。
  相对比,商鞅在后世的名声却非常之差,可以用“狼藉”来形容。在很长的时期里,知识阶层以谈论商鞅为耻,连说到他的名字都会“口臭三日”。秦朝灭亡后,世人对之多有反思,其中最出名的是贾谊的《过秦论》,他将秦亡的原因归结于“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宋代王安石推行变法,反对派、当世文豪苏轼上书宋神宗,以商鞅为前车之鉴,认为“惟商鞅变法不顾人言,骤至富强,亦以召怨天下,虽得天下,旋踵灭亡”。这都是典型的儒家视角。
  然而,商鞅却又如同一个神秘的“黑色幽灵”,飘荡在每一个庙堂之上和治国者的心里。他的施政手段虽然暴烈,但真正达到了强盛国家和统一天下的目标,被证明是有效果的和成功的。苏轼在批评商鞅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弘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阴用其实。”客观地说,商鞅彻底改变了战国乃至后来中国的政治和经济生态,甚至,以两千年的历史跨度而论,他的基本治国理念顽强地延续了下来,核心理念被众多独裁者所沿袭。在中国的统治术里,貌似水火不容的儒家、法家其实谁也没有淘汰谁,在很多朝代,实际上呈现出“半法半儒”、“儒表法里”的景象。美国学者约瑟夫·列文森在《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一书中便论证道,中国的皇朝体制有着一个“自相矛盾”的运行规律:儒教君主制的基础恰恰是反儒教的法家原则。余英时在《反智论与中国政治传统》一文中也论证道,儒家到西汉董仲舒时已出现“法家化的倾向”,此后“它几乎贯穿了全部中国政治史”。法家的“不允许思想”与儒家的“只能有一种思想”,本质上都是要“统一思想”。
  商鞅学说从阴暗之处重新回到明亮的主流舞台,是在19世纪中叶的鸦片战争之后。
  其时,中华帝国遭遇前所未有的外辱,强国御敌成为了时代的唯一主题,儒家的抱残守缺以及怀柔学说不再适用,因此年轻人喊出“打倒孔家店”的决绝口号,而商鞅的强国之道焕发出让人难以抵抗的魅力,于是,举国争说法家,国家干预主义成为意识形态的主流,如梁启超所言及的,图国家生存发展为第一要务,图人民个人的幸福则次之。倘若个人的幸福与国家的生存发达不相容,则毋宁牺牲个人以裨益国家。其时的大政治家及知识分子,无论改良派或革命者,从孙中山、陈独秀到康梁、胡适,无不推崇国家主义和计划经济。
  在所有政治人物中,对商鞅最为尊崇的正是毛泽东。早在1912年,就读于湖南省立一中的19岁少年毛泽东写作《商鞅徙木立信论》一文,这是他留存至今的最早文稿,在这篇500余字的作文中,毛泽东写道:“商鞅之法良法也。今试一披吾国四千余年之记载,而求其利国福民伟大之政治家,商鞅不首屈一指乎?”他的国文教员柳潜读后赞其“才气过人,前途不可限量”。及至晚年,沉迷于“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毛泽东对儒学嗤之以鼻,而独尊法家,他最欣赏的两位政治改革家,便是商鞅和王安石。1973年8月,毛泽东创作《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一诗,将孔孟儒学贬为“秕糠”并公开替秦始皇“焚书坑儒”翻案,全诗曰:“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祖龙魂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百代都行秦政法”,实际上是毛泽东对两千多年前的商鞅前辈的一次遥远的致敬。

  

坏小子 发表于 2017-2-16 08:59:44

  看的不忍释手,好文,期待作者有更多好文奉献,学习了
  

如棋人生 发表于 2017-2-16 08:59:23

  你若问:历代经济变革,其基本的衍变逻辑是什么?
  我可以提供一副六字对联加以说明:上联——“发展是硬道理”;下联——“稳定压倒一切”。这两句名言都出自20世纪末的大改革家邓小平之口。一言以蔽之,就是发展与稳定的辩证史。
  历史从未走出这副对联。发展经济必须放活民间,实现繁荣,而繁荣日久,地方势力就会坐大,商人就会骄纵,中央权威就受到挑战。此时,便需要进行集权式的变革,加强中央权威和控制力,可是如此势必削减地方,侵蚀民间,造成生产力的下降,最终仍然会导致政权新一轮的不稳定。至此执政者面临考验:是任由矛盾激化,还是再度放权让利,促使经济复苏?
  若要找出一个可供印证的历史标本,从汉初的“文景之治”到汉武帝变法,最为合适。
  汉文帝、汉景帝执政前后七十年,这是大一统中央集权建成后的第一个经济大繁荣时期,史称“文景之治”。这场繁荣的出现,是放权让利式改革的结果。
  之所以放权让利,并非统治者慈悲大发,而确实是无权可用,无利可图。
  汉帝国初建时,天下已纷乱数百年,满目疮痍,国力极度羸弱,开国皇帝刘邦要出巡,居然配不齐六匹肤色一样的骏马,一些列卿大夫和诸侯,穷窘得只好以牛车代步。于是,“放水养鱼”势在必行,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有一段很重要的记录:“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弛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也就是说,政府改变了自商鞅以来的全面管制政策。“开关梁”——放关津,“弛山泽之禁”——放松对山林矿藏资源的专营,这是两个非常重要的政策变动,前者减少了地区之间的物流成本,汉朝从此没有再设关征税,统一市场的优势得以展现,后者则把利益最大的资源性产业向民间开放。这两大政策的推出,直接导致物流交易的活跃和工商业的繁荣。李剑农在《先秦两汉经济史稿》中指出:“汉初实为中国商人第一次获得自由发展之安定时期也。”
  在放活工商的同时,朝廷对农业则采取了“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文帝前后两次“除田租税之半”,租率最终减为三十税一,一度甚至还全免田租,长达十二年之久,这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一次。同时,对周边敌对国家也不轻易出兵,尽量“委曲求全”,通过和亲维持和平,以免耗损国力。
  这样的宽松政策——可以说是“休养生息”,也可以说是“放任自流”——实行了七十年。《史记·平准书》中记载,汉兴七十年间,民间和国库日渐肥腴,国家储备的钱财以亿计,用以串钱的绳子都朽掉了,中央粮仓里的粮食多得更是陈谷叠陈谷,以至“腐败不可食”。
  文帝、景帝俱崇尚道家,其政策的核心便也是无为而治。七十年的经济大发展使得四大利益集团的格局出现了极其剧烈的变化。
  第一,自由商人集团崛起,成为一股强大的势力,控制了国民经济的命脉性产业。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列举了西汉初期的二十一位富豪——他称之为“贤人所以富者”,其中,单独列出、比较详细地记载其事迹的有八位,前四个都是冶铁业者,其余则分别从事流通业、粮食业、种殖业和金融业。在国史上,支柱性产业被民间完全控制,仅汉初和民国初年两个时期。这些商人成为“豪强大家”,《史记·平准书》中有富商大贾横行天下、各地诸侯“低首仰给”的记载。司马迁还给这些商人起了一个称号:“素封”——“当今那些没有官爵和封邑之地的人,却可以在享乐上与权贵相比,这就是素封。”
  第二,地方诸侯势力庞大,中央集权出现旁落的迹象。刘邦兴汉之后,实行的是分封制,众多同姓和功臣裂地建国。当放任自流的经济政策推出之后,地方诸侯利用各自的资源优势,迅速形成了强大的势力。其中气焰最盛者就是吴王刘濞,他拥有庞大的铸钱产业,而且吴地靠近东海,既有丰富的铁矿,也是海盐的盛产地,盐、钱、铁三业,让刘濞富甲宇内,他结交各国,逐渐成为一股足以与中央分庭抗礼的地方权贵力量。
  第三,权贵与商人结成交易同盟,并极大地败坏吏治。《史记·货殖列传》中的刀闲、南阳孔氏等人“连车骑,交守相”,与地方诸侯互动频繁。汉朝虽然有禁止官吏经商的法令,可是执行得并不严格,在许多史书中都有官员与商人勾结、牟取利益的记载。
  因此,到了景帝后期,居于中央政府内的有识之士便提出“增强中央、削弱地方”的集权主张。其中,最著名的是贾谊和晁错。贾谊在策论中担忧贫富不均、土地兼并,因商妇的服饰居然比皇后还要华贵而愤愤不平,在《治安策》中,他提出“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方针,也就是“分而治之”,在原有的诸侯王的封地上分封更多的诸侯,从而分散、削弱他们的力量。在经济方面,则重新回到重农的道路上。与贾谊同岁、职位更高的御史大夫(副丞相)晁错尤为激进,他上呈《削藩策》,主张削夺犯有过错的诸侯王的支郡,只保留一个郡的封地,其余郡县都收归朝廷直辖。景帝采纳晁错的献策,先后削夺一些诸侯王的郡地,从而引发了由吴王刘濞发动的“七国之乱”。
  发生在“文景之治”末期的这场叛乱,最生动地表明,在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制度刚刚建立起来的初期,中央与地方的集权、分权矛盾便难以均衡,甚至可以说是非此即彼,不可调和。从此,如何均衡两者,作出适当的制度安排,成了统治中国的首要课题,历代政权往往踯躅于此,兴盛或衰落也由此而生。此景,两千年以降未曾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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