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问天
发表于 2017-8-24 14:47:04
·多元化:让眼界更开阔些
一两万年以前,出现了人类最早的艺术:原始人在欧洲的阿泰密拉石窟里,如实地描绘了野牛、野鹿的形象,表现了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四五千年以前,当埃及人创造了世上并不存在的司芬克斯—狮身人面像,当我们祖先创造了谁也没见过的龙和凤时,浪漫主义的幻想闪现出了奇光异彩。这表明:早在历史的黎明期,人类的艺术就突破了创作方法的一元化,走向多元化。这是历史的必然,体现了艺术发展的客观规律。
可是谁能想到:直到二十世纪的后半期,“四人帮”还想靠文化专制主义的镣铐,推行一元化的绝对统治。它以所谓“三突出”的创作方法划线,对线外的一切,包括国内卓越作家秦兆阳、邵荃麟的现实主义理论,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新作,特别是西方现代主义(又称现代派)的作品,一律视为异端,不许翻译,不许介绍,不许研究,只许“批”字当头,一棍子打死。这样,创作道路越走越窄,终于走上了用八个“样板戏”架起来的独木桥。
列宁指出:“无产阶级文化应当是人类在资本主义社会、地主社会、官僚社会压迫下创造出来的全部知识合乎规律的发展。”只有冒牌的马克思主义者,才拒绝接受人类智慧的成果。
二十世纪以来,现代主义的创作方法在西方成为一种强大的文艺思潮,在许多国家中成为文艺主流。它既不是恶魔,也不是天仙。对它应该实事求是,吸取它的创新成果,吸取它的探索经验,也吸取它走弯路、栽跟头的历史教训。就以小说的开篇手法来说,它的一些流派就有不少值得借鉴的地方。法国“新小说”派的著.名作家米歇尔·布托,在同中国作家交谈的时候,曾经这样说:
“新小说”与传统小说的区别之一是,传统小说总是开头、高潮和结局;“新小说”却掐头去尾,先从中间写上一段,然后回溯到过去,再又跳到将来。这就把时间的次序颠倒了,打乱了。……按这种写法,小说往往是从事件的当中写起,而后倒叙过去,最后再到结局;次序不是1,2,3,而是2,1,3。……以前,人们对这种手法谈得很少,不大予以注意,自从“新小说”派出现以后,人们的注意力就被唤醒了,视野也扩大了。
其实,这种拦腰写起的开篇手法,在现代主义的其它一些流派中,也经常采用。这种手法,为开篇挑起悬念,提供了广阔的空间。显然,在事件的中间,各种矛盾已经暴露,越来越激化,胜败却未见分晓,因此,作者不必花费很大力气,就能从这里选择出引人入胜的悬念作为开篇。等读者已经被领进故事的主流,完全被吸引住了,小说再回头倒叙,补写事件的由来,然后再继续发展下去。这样,尽管时间的次序被颠倒,被打乱了,却增强了小说开篇的艺术吸引力。这就是它不容忽视的优点。
这种开篇手法并没有专利权。现代主义作家固然在采用,浪漫主义作家和现实主义作家又何尝不可以采用呢?在我们八十年代许多优秀的小说家笔下,这种开篇手法,不是一再出现并且取得很好的艺术效果吗?
现代主义的其它许多流派,在开篇手法上,也进行了多种多样的探索和创新。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作《百年孤独》,在这方面就构思新奇,不同凡响。这部花了十八年时间才完成的长篇小说,是这样开头的: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面对着行刑队,准会想起他父亲领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说:这个开头,他花了很大力气,重写过多次。他虽然也采用了倒叙手法,可是并不象“新小说”派那样从现在回溯到过去,而是从未来的角度回忆现在。这种独创的开篇手法,巧妙地挑起了悬念,只要读了它,必然想知道:奥雷连诺上校在多年以后,为什么要被处决?在那生死关头,为什么偏偏想起去见识冰块的那个下午?热带本来没有冰块,他父亲要领他到哪儿去见识呢?……这些悬念就象魔幻似地在眼前浮现出来,吸引着读者看下去。
超现实主义在小说的开篇上,也进行了独特的探索。法国著名作家布勒东的小说《娜嘉》,就展现了另一种新的天地。它的开头是出人意料的,第一句就提出:“我是谁?”这是超乎一般常理的问题。如果说不知道别人是谁,这毫不奇怪;可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就挑起了很大的悬念,能产生强烈的吸引力。这种开篇,新奇,独特,带有超现实主义的鲜明印记,读来既可以使人开阔眼界,又可以活跃思路。
美国当代享有盛名的作家约翰·厄普代克,编选了一本《1984年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集》,博得了西方评论家的一致称赞。他在前言中强调说:“我要的故事必须是:在头几分钟里,能令我惊奇,不忍释手;读到一半的时候,能开阔或加深我对人物活动的认识;读完以后,能给我结局完整的感觉。”这里,他把开篇引人,列为入选标准中极重要的一条,显示了当代西方作家、评论家和广大读者的审美要求;也说明了一些现代派作家,为什么那样重视开篇引人,那样热衷于探索挑起悬念的新手法。
仅仅从小说的开篇也可以看出:创作方法的多元化,必将带来多样化;也只有多样化才能充分体现百花齐放,促使我们社会主.义文学满园春色,欣欣向荣。让“四人帮”那座杀气腾腾的一元化金变殿,跟“文化大革命”一道儿见鬼去吧!
向问天
发表于 2017-8-24 14:50:52
猫妖补充说明:这一章反复提到四人帮明显已经脱离了当前时代。放到现代,一元化的金銮殿里坐的是各大小说网站、杂志。它们有了定型的几种题材,所以当前写手的主要发展也只是那几种题材。文字风格,结构变化趋向狭窄,创新之风被压制。大部分好的、新颖的题材一出来,就反复被人写来写去,直写到读者恶心。
能够不被时代的泡沫诱惑,写出心中独立的新颖的故事,才是一个有文格的写手该做的。让读者,编辑,出版社都见鬼去吧~
向问天
发表于 2017-8-24 14:53:58
·靠碰巧,还是靠规律
尽管在五六个世纪以前,我们的先辈大师就发现了开篇引人的规律,尽管我们当代的许多小说家开篇就挑起了悬念,但是从我接触到的稿件来看,许多作者还处在不自觉的状态。这不仅表现在绝大多数的来稿开篇不引人,还表现在少数作品虽然开篇引人,却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是靠碰巧,而不是靠掌握了规律。因此,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同一位作者,这一篇小说的开头很精彩,其它几篇却黯然失色,味同嚼蜡。
有位老作家,写了一部反映二十年代农民起义的长篇,开头介绍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时代背景,就是不挑起悬念,不进入故事。读起来又枯燥,又吃力。我们同作者交谈了意见,但是只提出开篇太不吸引人,并没有点明该怎么办。我们觉得对他来说,谈这些是多余的,也是不够礼貌的,因为他不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作者。
这位老作家很谦虚,完全赞同我们的意见,决定把开头重新构思,重新改写。可是没料到他把原来那一套环境介绍,换成了人物介绍。尽管介绍得脉胳清晰,层次分明,文笔也有功力,却仍然没有挑起悬念,老在故事外面绕圈子,读来还是抓不住人。直到这时候,我们才怀着惋惜和惊讶的心情发现:这位老作家尽管对美学,对文学史,对文艺批评都很精通,可是对这个提笔就遇到的开篇问题,反而没有仔细研究过,也就无从认识这方面的规律了。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连托尔斯泰那样伟大的作家,不是直到写出了《战争与和平》以后很久,才发现了开篇引人的秘诀吗?
向问天
发表于 2017-8-24 14:57:26
·廉价的吸引力
开篇枯燥乏味,这无疑是个缺点,可是靠走斜门歪道去追求开篇引人,也决不是我们所要求的。从黑道上贩来的,只能是廉价的吸引力,严格说来,不能算艺术吸引力。我接触过不少带有这种偏向的稿件。从我的读稿札记本上看来,最常见的有这样五种:
第一种偏向:故作惊人之笔。
我看过这样一部小说稿,是反映大兴安岭林区生活的,一
开头就是:
火!火!!火!!!
谁能说这个开头不吸引人,不使读者心头一紧?这一连串的三个“火”字,外加六个惊叹号,倒是挑起了悬念,进入了故事。可是它给人虚张声势的印象,显得故作惊人之笔。那股蝎虎劲儿,倒象个卖假药的。这种吸引力,越品越不是滋味。
第二种偏向:神秘,恐怖,刺激。
有一部小说稿,写的是失足青年的故事,开篇采用了某些电影手法,节奏跳动很快:
深夜。阴森森、黑魆魆(XU,音虚)的下水道。手电一照,一具绿色的女尸,赤条条地躺在那里,乳房上插着一把钢刀。
作者力求开篇引人,这原是无可非议的,但他采取的是一种下乘的手法。这里的确挑起了悬念,也的确抓住了人心,可惜这悬念是靠神秘、恐怖、刺激挑起来的。它正是靠这种神
秘、恐怖、刺激,设下了一个圈套,诱惑读者往里钻。这同样是一种廉价的吸引力。文学创作要讲意境,讲格调,不能象投机商似的,为了吸引人而不择手段。
第三种偏向:虚晃一枪骗人。
有一部反映工业改革的小说稿,一开头就有一股诱人的劲头,使读者不能不急于看下去:
在全厂职工大会上,新选出的厂长刚刚宣布了他的“组阁名单”,舌头就有些发硬,语音也变得模糊不清。大家刚察觉出不对劲,只见他摇晃了一下,’扑通倒在讲台上,嘴里直吐白沫。就在这一霎间,连头脑最迟钝的人,心头也浮现出一句话:“有人下毒手,搞暗害!”
小说就这样单刀直入地进入了故事。但是谁想到第一章刚挑起的悬念,第二章就结束了:新厂长休息了两天,完全恢复了健康,平安无事,谁也没有搞鬼。这样,开篇那场戏,只不过是虚晃一枪,捉弄读者而已。这种廉价的吸引力,以哗众取宠开始,以令人厌恶告终,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四种偏向:反理性,打闷棍。
这种偏向,只是到八十年代才多起来;在这以前,还没有碰见过。最有代表性的,是一部反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生活的小说。它的开头,不仅挑起了悬念,还使人感到惊奇:
他的双腿象灌满了铅,可是他不停地走着,走着。他向东走五里,一转身,又向南走十里。随后,他向西走十五里,接着再向北走二十里。繁星满天,他唱着悲歌走;红日当头,他弯腰叹息着走;大雾弥漫,他跳着迪斯科的舞步走;风雨交加,他跌倒又爬起,晃动着修道士的步伐走。是的,他的双腿象灌满了铅,可是他不停地走着,走着,走着……是走向情人,还是走向坟墓?这,只有猫头鹰知道。
如果说,这里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挑起某些悬念,也许并不算过分。可是读完这一段,却象挨了一闷棍,让你晕头转向,不知所云。起初我还以为:这里也许埋藏什么深奥的社会内涵啦,哲理内涵啦,心理内涵啦……其实,读完全稿以后,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开篇那些悬念究竟是怎么回事?到了儿也猜不透,真是“只有猫头鹰知道”。
这些荒唐的货色,究竟是从哪儿贩来的?追踪下去,就会隐隐约约地瞧见西方现代派文学的某些阴影。作者不是从它那将近一百年的探索历程中吸取其精华,而是拣它的破烂儿:渲染人物的反理性、反逻辑,醉心于人物的颠倒狂乱、奇思怪想。这些发了霉的垃圾,连西方读者也唾弃了,现在却当作宝贝捧过来,在中国读者面前炫耀,这就不能不使人感到痛心了。
第五种偏向:照猫画虎。
《新儿女英雄传》发表以来,有些小说就照猫画虎,开篇不是马小水还没娶媳妇,就是柳大梅还没对象。这种变相的抄袭,不仅在来稿中有,即使在已经出版的小说中,又何尝断了烟火?特别是近几年来,有股抄袭的黑风,从投机商的阴沟里刮了出来,好不猖撅!有的作者不仅抄开篇,还抄情节,抄构思,甚至从中国抄到外国。一些刊物的头条作品,一再被揭发出是抄袭来的。有位杂志编辑苦笑着对我说:“现在,从来稿里一旦发现构思新奇的小说,首先不是高兴,而是想:这是不是抄来的了”文学贵在创新。抄袭,复制,当二道贩子,这最没出息,千万别干这种行当儿!
向问天
发表于 2017-8-24 15:00:29
·对艺术大师,也不能迷信
四十年代,当我还在读国外语言文学系的时候,曾对巴尔扎克十分着迷。从他那支神奇的笔下,走出了多少栩栩如生的人物!他们的笑容和眼泪,给我留下了永不褪色的印象。可是同样使我难以忘却的,是他某些小说的开篇。它们那么冗长,烦琐,沉闷,连他那最卓越的代表作《欧也妮·葛朗台》和《高老头》,也没有摆脱这种病象……四十年过去了,当我重读这位艺术大师的名著时,我对他那些开篇的印象仍复如昔。
让我们先看看《欧也妮·葛朗台》这部仅仅十三万字的小说,却有个多么长的开头吧!
某些内地城市里面,有些屋子看上去象最阴沉的修道院,最荒凉的旷野,最凄凉的废墟,令人悒郁不欢。修道院的静寂,旷野的枯燥,和废墟的衰败零落,也许这类屋子都有一点。……
索漠城里有一所住宅,外表就有这些凄凉的成分。一条起伏不平的街,直达城市高处的古堡,那所屋子便在街的尽头。现在已经不大有人来往的那条街,夏天热,冬天冷,有些地方暗得很,……
上了三百年的屋子,虽是木造的,还很坚固,各种不同的格式别有风光,使索漠城的这一个区域特别引起考古家和艺术家的注意。……
有些地方,屋子的横木盖看石板,在不大结实的墙上勾勒出蓝色的图案,木料支架的屋顶,年深月久,往下弯了;日晒雨淋,椽子已经腐烂,翘曲。有些地方,露出破旧黝黑的窗槛,细巧的雕刻己经看不大清,穷苦的女工放上一盆石竹或蔷薇,窗槛似乎就承受不住那棕色的瓦盆。再往前走,有的门上钉着粗大的钉子,我们的祖先异想天开的,刻上些奇形怪状的文字,意义是永远没法知道的了……
这条街上,做买卖的底层既不是小铺子,也不是大商店,喜欢中世纪文物的人,在此可以遇到一派朴素简陋的气象,完全象我们上代里的羽艺工场。宽大低矮的店堂,没有铺面,没有摆在廊下的货摊,没有橱窗,可是很深,黑洞洞的,里里外外没有一点儿装璜。满板的大门分做上下两截,简陋的钉了铁皮;上半截往里打开,下半截装有弹簧的门铃……
如果你认为这种环境介绍未免过于详细,一般读者并不需要知道,也并不感兴趣,那么,对不起,这里摘引的,还远远不到这幅工笔画的一半呢!看到这里,也许读者以为:下面总该挑起悬念了吧?不,连个影子也没有。接下去是没完没了的民俗介绍:
你也可看到一个做酒桶木材的商人,两只大拇指绕来绕去的,坐在门口跟邻居谈天。表面上他只有些起码的酒瓶架或两三捆薄板;但是安育地区所有的箍桶匠,都是向他码头上存货充足的工场购料的。……
这个地方象都兰区域一样,市面是由天气作主的。种葡萄的,有田产的,木材商,箍桶匠,旅店主人,船夫,都眼巴巴的盼望太阳;晚上睡觉,就怕明朝起来听说隔夜结了冰……
这条街从前是索漠城的大街,从这一头到那一头,“黄金一般的好天气”这句话,对每户人家都代表一个收入的数日。而且个个人会对邻居说:“是啊,天上落金子下来了。”因为他们知道一道阳光和一场时雨带来多少利益。在天气美好的节季,到了星期六中午,就没法买到一个铜子的东西。做生意的人也有一个葡萄园,一方小园地,全要下乡去忙他两天。买进,卖出,赚头,一切都是预先计算好的……
一般人差不多老在露天过活:每对夫妇坐在大门口,在那里吃中饭,吃晚饭,吵架拌嘴。街上的行人,没有一个不经过他们的研究。所以从前一个外乡人到内地,免不了到处给人家取笑。……
古色古香的街上,连偶然遇到的小事都足以唤起你的回忆,全部的气息使你不由白主的沉入遐想。拐弯抹角的走过去,你可以看到一处黑魆魆的凹进去的地方,葛朗台府上的大门便藏在这凹坑中间。
我们连蹦带跳地摘引到这里,好不容易才出现了女主人公住宅的大门。那么总该进入故事了吧?不,请耐住性子,先拜读一番女主人公她爸爸—葛朗台老头那冗长的传记。这篇幅,比前面那些文字的总和,还要多两倍!好不容易把这个土财主的档案材料介绍完,笔头又一转:“城里的居民,有资格在他家出入的只有六个。”于是,对这六个居民,又分作两组,
介绍起来
前二个中顶重要的是克罗旭先生的侄子。这个年轻人,自从当了索漠初级裁判所所长之后,在本姓克罗坦之上又加了一个篷风的姓氏,并且极力想叫篷风出名。他的签名己经变做克·特·篷风了。……所长先生三十三岁,有一处名叫篷风的田庄,每年有七千法郎进款;他还在那里等两个叔父的遗产,一个是克罗旭公证人,一个是克罗旭神甫,属于都尔城圣·马丁大寺的教士会的;据说这两人都相当有钱。三位克罗旭,房族既多,城里的亲戚也有一二十家,俨然结成一个党,好象从前佛罗稜斯的那些梅迭西斯一样;而且正如梅迭西斯有巴齐一族跟他们对垒似的,克罗旭一也有他们的敌党。
直到这里,作者的笔还在故事外面的宇宙空间转个没完。所有这些文字,如果不是作为小说来评论,不是从艺术效果来检验,那还是很有价值的,而且很有功力。但是作为小说的开篇,它不但不引人着述,扣人心弦,反而使人感到烦琐,沉闷,枯燥。
他的另一部杰作《高老头》,一来就不厌其烦地介绍起环境,对伏盖公寓展开了马拉松的描写。为了节省篇幅,让我们只看看他怎样为那间饭厅画像立传吧!
饭厅全部装着护壁,漆的颜色己经无从分辨,只有一块块的油迹画出奇奇怪怪的形状。几口粘手的食器柜上,摆着黯淡无光的破裂的水瓶,刻花的金属垫子,好几堆都奈窑的蓝边厚磁盆。屋角有口小橱,分成许多标着号码的格子,存放寄膳客人满是污迹跟酒痕的饭巾。在此有的是销毁不了的家具,没处安插而扔在这儿的,跟那些文明的渣滓留在痼疾救济院里一样。你可以看到一个晴雨表,下雨的时候有一个教士出现;还有些令人倒胃的版画,配着黑漆描全的框子;一口镶铜的贝壳座钟;一只绿色火炉;几盏灰尘跟油混在一块儿的挂灯;一张铺有漆布的长桌,油腻之厚,足够爱淘气的医院实习生用手指在上而刻划姓名;几张断腿折臂的椅子;几块可怜的小脚毯,草辫老在散率,却始终没有分离;还有些破烂的脚炉,洞眼碎裂,铰链零落,木座子象炭一样的焦黑。这些家具的古旧,龟裂,腐烂,摇动,虫蛀,残缺,老弱无能,奄奄一息,倘加以详细描写,势必长篇累牍,妨碍读者对本书的兴趣,恐非性急的人所能原谅。……
末了这句话倒挺耐人寻味。巴尔扎克仿佛已经察觉到这“长篇累犊”的“详细描写”,“恐非性急的人所能原谅”;可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这位艺术大师并没有完全从雾里走出来。你看,他那支沉重的笔,又钻进了介绍人物的大森林,拖拉了一万来字还没有进入故事。……
这说明:即使象巴尔扎克那样了不起的现实主义大师,也并不是千手千眼佛,能够洞察一切艺术秘诀。他这井不引人入胜的开篇,就是证明。
说来这也有他的历史根源。在法国文学的发展历程上,出现过一种影响深远的特殊现象,那就是:法国的现实主义,从一诞生就带有自然主义的病菌。这连巴尔扎克也没有能逃脱感染。他在开篇上那冗长而烦琐的描写,不就是最明显的症状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以烦琐描写著称的自然主义创始人左拉,居然也忍受不住了。他用挖苦的口吻,指责起“巴尔扎克拥塞在小说开头几章里象拍卖商一样冗长的描写”。左拉还借群众的反映,直截了当地指出:“人们责备他(巴尔扎克)的小说开头太沉重,描写过于繁冗……”
这一切提醒我们:古往今来,不受任何局限的完人、圣人和艺术大师从来没有过,今后也不会从天国里掉下一个来。我们必须向一切大师学习,但要擦亮眼睛,破除迷信,决不能不加分析,乱作揖,瞎磕头。只有这样,才不致于烧香引出鬼来。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开糟粕,吸取精华,开创自己的艺术道路。
开篇要引人,开篇要创新,开篇要多样化!
向问天
发表于 2017-8-24 15:03:46
猫妖总结:第一戒讲了如何开篇。开篇需要悬念,但是不能故弄玄虚愚弄读者。开篇的悬念也决定着文章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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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问天
发表于 2017-8-24 15:06:34
看过这本书的一部分
湉湉
发表于 2017-8-24 15:10:02
楼下怎麽看
夜夜夜
发表于 2017-8-24 15:12:48
已收藏慢慢看。。。
向问天
发表于 2017-8-24 15:15:45
二戒:情节落俗套。
小说创作的通话
安徒生有一篇童话,人们在生活中经常引用它,甚至在哲学史中,也一再把它当作典故。这就是他那篇艺术珍品—《皇帝的新衣》。故事很简单:有一个皇帝,最喜欢炫耀他的新衣。于是来了两个大骗子,说他们能缝制最漂亮的衣服,可是这衣服不称职的人看不见,笨蛋也看不见。后来衣服缝好了,皇帝和大臣们明明连块布的影子也瞧不见,可是怕暴露自己不称职,就一个劲儿叫好。随后,皇帝就穿上它举行游行大典。满街的人生怕暴露自己是个笨蛋,也都连声赞美。最后,有个小孩子喊道:“皇帝什么衣裳也没穿呀!”这才拨开了迷雾,真相大白。
这个童话意味深长。它讽刺了皇帝、大臣和成年人:他们太懂事了,结果还不如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在小说创作中也有这种童话。
我们经常听作者谈小说提纲,大都谈得很朴实、具体、生动,使我们受到很多启发。但是也有这样的作者,一上来就大谈他要表现的生活哲理,时代心理,性格悲剧,还有高深莫测的什么“系列投影复合体”啦,“深层情绪结构”啦,“意象组合方式”啦……尽管他谈得很严肃认真,的确经过了一番思考,可是他象躲避瘟疫似的,一点儿也不肯谈谈这小说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仿佛一谈具体故事就有伤身份,有损他那高层理论的“亮色”。总之,从空到空,到头来,这小说提纲就象一团抓不住的旋风,捉不住的影儿。对这种提纲,老编辑心中有数,知道它所孕育的小说,十有八、九是死胎,没有多少救活的希望。这决不是由于作者不精通那一套深奥玄妙的理论,而恰好是由于他不懂得一个起码的普通常识—就象皇帝没穿衣服那样简单的普通常识,那就是:读者为什么要看小说?